“時、時哥……”

跟在時武身后騎著馬的喬之方聽見從馬車傳出來的聲音，看著他一向尊敬的隊長，一時間百感交集，不知道該信誰。

與神情晦澀的喬之方等人不同，時武表現地大大方方，像是完全沒聽見一樣，甚至還有閑心去督促手底下的人：

“馬上就要出城了，注意警惕四周，心神不要分散……”

因為姜循的話，一時間竟然沒有人答話。

“要是車里的人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到時候可別埋怨我心狠手辣、不近人情！”

時武瞇著眼，目光在幾個侍衛之間徘徊不定。

“是……遵命。”

喬之方被嚇得率先回了神。

“遵、遵命。”

其余人這才跟著一一附和。

時武未置可否，只見他冷哼一聲，拉了拉韁繩，便駕著馬跑到隊伍最前面去了。

喬之方看著他的背影，又看向看中間那輛最華麗的馬車，目光沉沉，顯得深不可測。

隊長真是小姐說的那種人嗎？

他本身不愿去相信的，卻又清楚的知道以小姐的性子，是不可能平白無故的去污蔑他們隊長的……

喬之方想了想，還是不知道該不該去相信，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駕著馬離中間那輛馬車更遠了一些。

就這樣吧，還是不費這個腦筋了，先做好戒備這件差事要緊！

車外發生的事，車里的陳容和姜循目前還不清楚。

“方便詳細地講一講這中間的內情嗎？”

陳容往前坐了一半，做出一副側耳傾聽的樣子。

她明顯是對姜循和時武之間的恩怨更感興趣。

姜循低頭看著青綠茶湯水面泛起的一圈圈漣漪，心頭怒火慢慢消去：

“那大約是我七歲、他十歲時發生的事了……”

她一點點陷入往事的回憶里。

“這里怎么有個男孩子？”

七歲的姜循第一次遇見時武，居然是在她自己的院子里。

那是個蕭瑟的冬日，當時他正穿著單薄的衣衫，在姜循的院子里掃地。

“見、見過小姐……”

時武也是第一回見到姜循本人，被她一身穿戴嚇住了，愣了好半天，才惴惴不安地行了個禮。

“起來吧……”

小姜循矜貴地點了下頭，裝模作樣地將手背到了后頭，她見她爹，還有她哥，經常這么做，無意間便也學了幾分他們的做派。

“你是何人？本小姐怎么從來沒見過你？”

她故意板著一張小臉，高高地昂著頭發問。

“小、小人……”

小時武被她這么一瞧，被嚇得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姜循見他不答，心下便生了不悅。

也許周媽媽知道，要不要喚她過來呢？

周媽媽是姜循的奶娘，當時總攬姜循院兒里的一應事宜，丫鬟小環和小冉都是她調教出來的。

小姜循剛起了把周媽媽叫過來問問的念頭，無意間又瞥見對方正用那種緊張又畏懼的眼神看著她……

那是一種無聲的哀求！

府里和姜循年紀相仿的男孩子不多，除了一個活潑地有些惹人厭的姜衡，和溫柔地總是忍不住親近的姜銜，她接觸最多的，便是這二人身邊的幾個小廝罷了。

可無論是誰，都沒有用這種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聲來的眼神看過她！

于是，年紀稍小的姜循就這樣被時武擊中了，毫無預兆，卻又印象深刻。

小時武是膽小且畏縮的，看了小姐一眼，便再也沒有勇氣再看，便兀自低著頭沉浸在自個兒的悲傷里，自暴自棄了。

等他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小姜循已經不見了。

小時武見人不見了，又急又氣，又悔又恨，再也忍不住便真的低聲哭了。

他今日出現在這里，是替他生病的母親，他是男孩子，此事本來是不合規矩的，但那管事見孩子實在可憐，職位又恰巧無人頂替，這才勉強答應了。

小時武本來是打算在院兒外偷偷把地掃完就走的，但誰能想到這居然也讓他撞上了獨自在院外閑逛的小姐！

完了，這下子錢怕是拿不到的，他怕的也不僅僅是拿不到錢，而是連累他娘丟了這份差事！

等到小時武給自己打完了氣，第二日硬著頭皮再來的時候，居然什么都沒有發生！

沒有人來盤問，沒有人撞見，他就安安靜靜，仿佛不存在似的，在那個僻靜的地方掃了一天的地。

直到第四天，他娘的身體終于能下地了，他這才沒再往姜循的院子去。

他就這樣安安分分地過了一段時日，直到某一天從湖里捉完魚回來的時候，碰見他前腳剛回家的娘，對他說：

“對了，今日小姐突然問起你了……”

“小、小、小、小、小姐？”

小時武一下子就結巴了。

“是啊，她問我你叫什么名字，幾歲了……”

時武的娘像是有點高興，又有點苦惱的樣子。

“我還正納悶呢！”

她高興的是，她的兒子也許會有個好前程，她苦惱的是，她不明白，她這個兒子怎么就入了小姐的眼了！

小時武是個什么樣的性子，她這個當娘的再清楚不過了。

安靜，懂事，或者也可以說是，膽怯，呆愣。

這樣平平無奇、毫不討喜的孩子去了小姐那邊兒真的能賺個好前程嗎？

時武的娘對此表示非常懷疑。

她甚至在想：是不是把相比之下更為活潑伶俐的幼子送過去會更好？

不是她偏愛幼子，只是她是個母親，難免要為兩個孩子打算，她不過是覺得幼子比長子更為合適，在討小女孩兒歡心這一點上。

“結實，娘有件事兒想和你商量……”

時武那時候只有一個叫“結實”的乳名。

“娘，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不用和我商量，孩兒都聽你的。”

小時武一臉濡慕地看著他娘。

他娘這下子更愧疚了，用手抹了抹眼睛，這才紅著眼說道：

“如果……有機會的話，你……你愿不愿意陪著小姐玩兒？”

糾結了半天，她還是決定把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留給長子。

她知道在她病了躺在床上的時候，是長子忙前忙后悉心照料，背著風險替她上崗，鑿冰捉魚補貼家用……她是真的，舍不得，再苦了這個孩子……

至于幼子，她也只能說聲對不起了，到底還是他們夫妻沒本事，沒給自家孩子謀一個好前程，哪日他真要怪她偏心……

那就怪吧！這件事情上，她承認她確實偏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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