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榮眼巴巴看著平喜把小杌子收好，艷羨的不得了。

“湛清那邊弄成什么樣兒了？”唐煉抓一把瓜子，閑閑問道。

“哦，正在扎臺子。”常榮的目光戀戀不舍的從小杌子上挪了回來，“文試的題目都出好了。據說國子監的博士們為出題舌戰了好幾輪。當真是……熱鬧。”

唐煉聽的津津有味，“湛清不賴呀，搞的似模似樣呢。”眼梢一挑，看向平喜，“回頭你倆一塊去瞧瞧，這種機會可不多。”

平喜樂不可支，隨即又愁容滿面。

辛相公身陷囹圄，辛郎君還能有心情陪他一塊逛夜市么。要是不去夜市，不就浪費了出宮的機會？

唐煉話鋒一轉，又問：“大長公主府上有何動靜沒有？”

常榮正正色容，“奴婢正要與陛下回稟此事。那邊豢養的死士有所圖謀。奴婢以為，他們定是沖著辛相公……”

“所以你在大牢里加派了人手？”

“正是。”

唐煉目露贊許，“不枉我把小白的身家性命交予你手中。果然沒令我失望。”

常榮大大方方應道：“謝陛下夸獎。那個……姜家大娘子連著兩天給辛相公府上送牛乳……”

陛下讓他留意姜家大娘子，送牛乳算不算大事？常榮有點摸不準，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稟。

“啊？是啊？”唐煉嗑瓜子嗑的咔咔作響，“你們也吃。”

平喜和常榮都抓了一大把，學著唐煉的樣子，使出吃奶得勁兒嗑。

“誒？你說，她是不是對辛五有意思？”唐煉端起茶盞啜了一口，“我覺得有。要是沒有別說牛乳，就是坨牛屎都不能送。”

“大家，也沒有送牛屎的不是？”平喜小聲說道。

唐煉也不惱，笑嘻嘻的回一句，“我就是打個比方嘛。”

平喜訕訕笑了。

唐煉十分高興，“這么看，辛五英雄救美倒是救對了。姜家大娘子對他上心了。”

“辛郎君為了救她連性命都不顧，就算鐵石心腸也化軟了。”常榮又抓一把瓜子，攏在掌心，“不過，就算姜家大娘子與辛郎君情投意合，辛相公也不會輕易答應。”

唐煉大手一揮，“平喜說對，這事有點波折更好。小白那里不急。先讓辛五犯犯愁，也讓姜大娘子好生思量思量。這會兒正是關鍵的時候，咱們別驚了他倆。”轉頭看向常榮，“你們要是有好主意，報到我這兒。等大事辦完了，再著手辦小事。”

下晌，起了風。烏云滾滾而來，遮天蔽日，凍得人手腳冰涼。

閽人老方從大廚房要來兩個白薯，洗凈了放在倒座房里的小炭爐上慢火煨著。

他不時向外觀瞧，心道，這天氣也沒人去逛四寶巷吧，說不定大娘子等會兒就回了。

不遠處，有一青衣道姑，大袖飄擺向姜府走來。

“那人……怎么像是凌仙姑？”老方擦擦眼，定睛細瞧，“可不就是凌仙姑！”

老方趕緊命小仆去松鶴院稟報，三步并做兩步，架起門閂，沖了出去。

就這片刻功夫，凌仙姑已然到在近前，“喲，真是您吶！”老方趕緊作揖，“凌仙姑安好。”

凌仙姑四十許歲，清癯俊逸，滿頭青絲用一柄光桿銀簪挽在頭頂。這樣冷的天，她仍著單衣單袍，面色卻依然紅潤，精神抖擻。

“老方，別來無恙。”聲音低沉，如同鐘磬悠悠。

“無恙，無恙。”

老方趕忙將她引入門內，“老夫人見天兒念叨您吶。您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老夫人身子骨硬朗吧。”

“托您的福，老夫人硬朗著呢。大娘子也好得很。她在四寶巷開文房鋪子了。生意興隆，買賣興旺。姜記綢緞莊子也好的不得了呢。可惜您晚了幾天，要不還能趕上吃流水席呢。我們姜家擺的流水席，在都城是這個！”老方豎起大拇指，“八寶鴨子，醬肘子，蒸魚蒸蟹，給他們吃的小肚兒滾圓。”

老方打開了話匣子說個不停。

凌仙姑也不打斷，笑吟吟的聽著。

老方一直把她送到松鶴院門前，趕緊張羅著派人去玉蘭齋請姜妧快快回府。

姜老夫人拄著龍頭拐，站在正堂門口翹首以待。

“凌仙姑！”

不等凌仙姑走到近前，姜老夫人快步迎了上去，抓住她的手，認真端看，“你可是一點不見老。十多年前啥樣，現在還是啥樣。”

凌仙姑握住姜老夫人的手，笑道：“老夫人也不見老呀！”

“我這老婆子哪能跟仙姑相提并論。快快，快進來。咱倆好好說會兒話。這些日子，我天天盼著你呢。”

姜老夫人將凌仙姑讓進屋里，連翹已經擺好了香茶點心。滿滿當當一大桌子，都是合凌仙姑口味的。

“我聽說東岳觀做了東道，牽頭把江湖上的好漢攏在一處平滅證邪宮。我就琢磨著這事定然少不了你。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的，我就有些著急了。”

姜老夫人一指桌上擺的滿滿當當的吃食，“快墊墊肚子。你怎么穿這么少？不冷嘛？回頭給你拿幾件狐裘，你走南闖北的，去到那等苦寒之地就能用得上了。”

凌仙姑抿嘴笑道：“多謝老夫人，一件就夠了。多了累贅。”

“不累贅。你拿回去做人情。”姜老夫人眉開眼笑，高興的不行，“你既來了，我就不讓你走了。你那清風苑，日日都有人打掃，所有物什都在原處放著，動都沒動過呢。”

凌仙姑點點頭，“我就是打算來叨擾的。不會與老夫人客套。我那兩個小徒兒明日就到……”

“好，好。人多熱鬧。”姜老夫人使個眼色，連翹忙出去布置。

“我記得上次就一個徒兒，這是又收了一個？”事關凌仙姑的所有事體，姜老夫人記得都很清楚。

“是。又收了一個。”凌仙姑吃了口茶，“福兒現在開鋪子賣文房？”

“可不是么。這孩子做起生意來，有板有眼。她要是個男孩子就好了。”姜老夫人嘆一聲，“她啊，打定主意不嫁人了。這不嫁，行不行？”

雖說姜老夫人已經應允了，還是覺得問問凌仙姑才放心。

“姻緣天注定，也不是她說不嫁就肯定能不嫁的。您且放寬心，福兒有子女緣，以后絕不會孤獨終老。”

姜老夫人神情一松，“謝天謝地，我總算是放心了。你也知道，福兒身世可憐，我就想由著她吧，別惹她難受。要是有子女緣，那一定能嫁個好人家，是吧？”

凌仙姑故意賣個關子，“天機不可泄露。您就等著抱重孫子吧。”

姜老夫人知道不能多問，便扯開話頭，說姜泳為買石頭抵了茶園，又說姜妧險些被祝老六賣到北地等等，恨不能把家里這幾年發生大事小事都說給凌仙姑知道。

姜妧得了信兒，與佟掌柜做了交代，便回到府中。

凌仙姑與姜妧數年未見，上次一別，她尚且稚氣，而今出落的亭亭玉立，裊裊娜娜。

“凌仙姑。”姜妧向凌仙姑飄飄下拜，凌仙姑虛扶一把，慨嘆道：“轉眼間福兒就長大了。”

“凌仙姑愈發神采飛揚。”姜妧對凌仙姑自來就親近，說話時絲毫不見扭捏，也沒有刻意的討好，或是追捧，就是實話實說。

凌仙姑哈哈笑了，挽著姜妧的手不肯松，“多好的孩子，來，讓我仔細瞧瞧。”

姜妧面露赧然，眼簾稍稍低垂，任凌仙姑端看。

姜老夫人甚是緊張，唯恐凌仙姑看出什么不妥。

凌仙姑看了片刻，“你是個有福的。”說著，向姜老夫人揚了揚眉梢。

姜老夫人會心一笑。

晚飯擺在松鶴院，凌仙姑不愛熱鬧，姜老夫人就留姜妧陪席。三人多時未見，邊吃邊聊，賓主盡歡。

用過飯，姜妧回鎏華院。

凌仙姑與姜老夫人一人一盞清茶。

“我看福兒紅鸞星動，想必很快就有佳訊。”凌仙姑神色如常，姜老夫人笑的像個孩子，連聲道：“太好了，太好了！先前我怕福兒以后孤苦，還動過給她養面首的念頭。但是我沒敢跟大郎說。他要是反對，就辦不成事了。我原打算悄默聲尋摸三五個好看的，給福兒塞后院里。這下好了，我也不用一把年紀還幫孫女相看小郎君了。”

姜老夫人心口的大石總算落了地。

凌仙姑嘆道：“有你們萬般疼愛，福兒委實幸運。”

“是啊。她一個人擔著三條命。寶珠……還有阿嬋。”姜老夫人悠悠嘆道：“哎，阿嬋被證邪宮的人擄去，必定兇多吉少了。”

提及此事，凌仙姑遲疑了片刻，道：“前些時候，我與東岳觀的高手去證邪宮探路……”

說是探路，實際就是探查地形，以便差役和各路英雄不至于摸錯了門。

“如何？”姜老夫人心懸到嗓子眼，“可是有阿嬋的下落？”

“這個……我不敢確定。”

凌仙姑一想到那處名叫影閣的地方住的全是長相一模一樣的女孩子，就覺得毛骨悚然。直到現在，她都不知道墨霄究竟如何做到將人的樣貌徹徹底底改變的。

聞言，姜老夫人眸中閃過一絲失望，很快就恢復如常，無奈嘆道：“我與木卉談過了。都這么多年了，權當阿嬋死了吧。我們惹不起證邪宮。”

“老夫人請放心。但凡有萬一的可能，我都會不遺余力的找回阿嬋。”

姜老夫人擺擺手，“你已經幫了我們太多太多了。我老婆子這輩子都還不清，下輩子我做牛做馬報答你的恩情。證邪宮那地方，我是知道的。去一次能全須全尾的回來就不容易。我不想你為了阿嬋，把命填進去。”

凌仙姑默然不語。

姜老夫人繼續說道：“不是我不疼自家孩子。實在是能力有限。”

“此番江湖人與衙署聯手，必能將證邪宮連根拔除。”

“真的？”姜老夫人將信將疑，“若是真能找回阿嬋，不管她變成什么樣，我都認她。”

姜老夫人做出承諾，凌仙姑心里有了底。

若阿嬋真在影閣，且樣貌不能恢復，但也能與家人團聚，那就再好不過了。

可一想到影閣里還有身懷六甲的女孩子，凌仙姑不由得心酸。她從年紀上判斷，那個女孩子應該不是姜嬋。但也足以證明，影閣是墨霄豢養女眷的所在。那些女孩子的遭遇不言自明，委實可憐。

但從姜老夫人的話中不難聽出，她已經料到了，并且不會介意。

人活著，就有希望。

正如當年的姜妧，不言不語，癡癡傻傻，姜老夫人沒有輕言放棄。如果真能找回姜嬋，姜老夫人也不會嫌棄她。

姜妧從湢室出來，香玉拿軟巾為她擦拭頭發。

“大娘子，凌仙姑還是住清風苑。”香梅腳下踩了風火輪似得進了屋，“婢方才送去一匣香丸。早先那些，怕是散了味。”

姜妧嗯了聲，“凌仙姑的徒兒明日才到，那邊侍候的人得力么？”

“都是連翹姐姐安排的。還是先前時候凌仙姑的老人兒。凌仙姑來了，她們都可高興了。”香梅挑著熏籠熏帳中香，“凌仙姑人和善又沒架子，還懂好多尋常人不懂的學問。她們能侍候凌仙姑，這是多大的福分。”

“是啊，凌仙姑懂的多。”姜妧對鏡喃喃，暗自盤算她先前做的那些夢，只有凌仙姑能為她解惑。

“明兒不去玉蘭齋了。我想與凌仙姑說說話。”

“婢明兒一早就去向凌仙姑通稟。問問她可有閑暇。”香梅回道。

雖說凌仙姑住在姜府，可誰都不拿她當客人。只要她在，清風苑儼然就是她的小道觀。前去拜望，須得禮數周全。就差遞拜帖送點心了。

“不得閑就等兩天。話說的委婉些，好聽些。”姜妧吩咐人道。

香梅應下，一夜無話。

次日，姜家三爺先去清風苑與凌仙姑敘話。二人直說到下晌，中間一起用了午飯。

姜妧趁這功夫，擺弄畫具盒，倒也不覺得無聊。

下晌，凌仙姑的徒兒到了。清風苑又是一陣忙碌。

姜妧以為凌仙姑今兒個不得空，便吩咐香玉早早擺飯。天兒冷了，她想吃完了上床歪一會兒。

飯菜剛上桌，凌仙姑命小徒來請她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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