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勝子故作老成的點點頭,“薛堂長為人謹慎,斷不會給學生用不好的東西。”
其中一個書生也道:“這倒是真的。我小時候就在雅慧學堂讀書,文房上,薛堂長從不馬虎。這毛筆給我包五支。再幫我挑一方小硯。”
其他幾人也都點了幾樣。
壽兒和栓兒忙著打包收錢。小勝子到在辛重跟前打個千兒,“這位先生,您是想自用還是送禮?自用的話,不用精裝的盒子。送禮則講究些……”仰頭看看辛重,見他凝思不語,繼續說道:“您若需要拜帖,紅封我們這處也有。您要想定制的話肯定來不及了。”
辛重微笑問道:“你是小伙計?”
小勝子小臉紅撲撲的,搖著手,“不是,不是。我阿娘是這里的掌柜。正逢年下,我來幫忙的。等過完年我就去私塾進學了。”揚手一指,“喏,就是那間,辛先生開的。”
辛重忽然想起了,眼前這位就是兒子提及的葛勝,還幫他捎過顏料的。語氣不由得軟了幾分,“方才聽你說狼毫頭頭是道,想來這處的毛筆你用過的不少。我想要寫小字的,你給我拿幾支。”
小勝子噔噔噔跑到架子上摘下幾支筆捧到辛重面前,“先生,您可以蘸墨試寫。”
辛重略略掃了眼,就知小勝子挑的不錯。有心會鈔就走,又想再耽擱會兒,從小勝子嘴里套點話。
小勝子引他來到桌旁,彎起袖子研墨,“聽先生口音是本地人吧?”
“是。”
“先生不像是讀書人,卻有幾分管家老爺的威嚴。您一定是做官的。”小勝子笑嘻嘻的說著。
辛重語結。
這孩子眼睛還挺毒的。
“哪里是什么官。你看人不準。”
小勝子呵呵笑兩聲,也不追問,專心研墨。
“這玉蘭齋是新開的鋪子吧?”辛重不想冷場,隨口問道。
“是。今年才開的。”
“為何叫玉蘭齋,你們東家喜歡玉蘭花?”
小勝子被他問住了。
“大概是吧。我家大娘子喜歡花兒草兒的。”
“你家大娘子?”
小勝子嗯了聲,“是啊,我家大娘子姓姜。”看向辛重的眼神有些質疑。
前段時候,證邪宮那事鬧的沸沸揚揚的,街面上的人都知道姜家大娘子開了間玉蘭齋,這人怎么不知道?
辛重趕緊恍然大悟的點點頭,“哦,姜家。我曉得,姜記綢緞莊,對吧?”
小勝子放下戒備,“對。都是一家的。”
“女孩子做生意不容易。”辛重環顧四周,鋪子里干凈整潔,筆墨紙硯擺放的井然有序。那倆小伙計嘴勤快,腿也勤快。眼前這位葛勝,雖不是正兒八經的伙計,招呼起客人來令人如沐春風。
顯而易見,姜家大娘子很會用人。
這句話說到了小勝子心坎里。
“我家大娘子人好著呢。您別聽外間那些碎嘴子亂傳亂講,滿不是他們說的那樣。”小勝子一臉的嚴肅,“我家大娘子對師傅對伙計可大方了。我天天在這處練字,費了大娘子好些筆墨。大娘子不與我計較,還給我分紅呢。我阿娘當上掌柜還不到一年,就給我阿耶添了件狐皮襖子,給我也買了頂狐皮帽兒戴。暖和的很。我阿娘說,再干上二年,就能把鄉間的舊房子整修一新。”
“可女孩子拋頭露面終歸不好,以后夫家不喜怎么辦?”辛重又問。
“哪來的夫家?”小勝子抬眼看看,壽兒和栓兒正送那幾位書生出門。佟掌柜許是去了后院。
壓低聲音,道:“我家大娘子能掙錢,不用靠夫家養活。嫁不嫁的又能怎的?”
辛重嘆口氣。是個人都知道姜家大娘子沒有嫁人的心思。照著么看,都是小五一廂情愿。
一個非卿不娶,一個說死不嫁。
人家無意高攀,自家有心俯就,都俯就不上。
“你家大娘子是個有能耐的。”辛重誠心誠意的稱贊。
“那是。”小勝子與有榮焉,“我家大娘子心善著呢,是最好的東家了。”
辛重被他逗的忍俊不禁。
回程的路上,辛重反復摩挲著從玉蘭齋買的一堆文房,心里對這位姜家娘子的好奇更重了幾分。
能把一件鋪子打理的井井有條,必定聰慧。她還會做好吃的梅花蜜。也有膽量給平喜送別人不敢送的年禮。可她,跟五過真的合適么?
辛重吐了口濁氣。
或許五過看中的就是她的為人,而非其他。
回到府中,已是月上柳梢。外間刮起了北風。
辛重與夫人用罷晚飯,洗漱完斜倚在床上捧著本游記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
辛夫人從她的小柜子里取出水玉瓶,調了蜜水坐在床沿小口啜著。
“小白,你聞見味兒了么?”辛夫人似笑非笑的看向辛重,“香不香?”
辛重沉著臉白了辛夫人一眼,“挺大的人了,就不能穩重點?什么香不香,沒聞見。”
“給你喝一口?”嘴上如是說,端著蜜水的手紋絲不動。
假惺惺的!辛重委屈極了。
“你留著慢慢吃吧。我不跟你搶。”
辛夫人抿嘴笑了,“誒?你今兒去玉蘭齋買文房了?人家不是昨兒才送來好些么,你又買了好些,什么時候能用得完?”
“用不完給小五,他不是不嫌棄么?”辛重有點欲蓋彌彰的解釋道:“我就是順路去看看鋪子里有沒有更好的。這不嘛,一挑就挑了那么多。再說,紙筆墨硯多備一些也沒什么的。墨跟紙存兩年去去火氣更好用。”
辛夫人了然的笑了笑,“你見著姜家大娘子了沒?”
辛重板起臉孔,一本正經的強調,“我是去買文房的!”
“那就是沒見著。”辛夫人慢條斯理的啜著蜜水。
辛重終于忍不了了,湊過去就著辛夫人的手咕咚咕咚喝了個底朝天,意猶未盡的抹抹嘴,“你再調一碗,就這點兒也不夠啊。”
辛夫人皮笑肉不笑,嗤一聲,“要不是你搶了我的,滿夠!”
辛重擱下游記,長臂一伸攬住辛夫人肩頭,辛夫人掙了兩下,偎進辛重懷里,嗔道:“都說了不讓你搶的,你這人怎么說話不算話?!”
“我這還不是為了你好。”辛重故作深沉,“晚上吃多了甜容易長肉。你剛做了好幾條裙子,沒等上身就穿不了了,多可惜。”
辛夫人恨得牙癢。辛重哈哈笑了,話鋒一轉問道:“姜府的回禮你準備好了沒,別慢待了人家。”
辛夫人心下竊喜,“我都預備好了,明兒一早就打發人送去。你放心就是,絕不會失禮于人。”
眼瞅著就快過年了,鋪子里的存貨賣的七七八八,姜妧就讓佟掌柜封了鋪子,將師傅們接到府里。
乍一閑下來,姜妧反倒有些無所適從。給姜老夫人請過安,帶著香玉香梅去燕三娘那屋看看。
“三師父怎么也不捎信回來,害得我鎮日惦記著。”香玉望著蕭瑟的院落,語氣中滿滿的傷感。
香梅接道:“興許就快回來了。捎信也是多余。”
姜妧攏了攏蓮蓬衣。夢中燕三娘翻過年才將舊事了卻。如果這次與夢中相符的話,待到春暖花開時燕三娘和白小乙就回來了。
“也不知三師父和小乙想沒想咱們。”香玉嘆一聲,又道:“肯定想了。以前她們在的時候多熱鬧,現在就連大壯都無精打采的。”
香梅低低的嗯了聲,抬眼看向姜妧,“大娘子,要不等過了年,著人去青蓮山跑一趟吧。”
姜妧想了想,點頭道:“也好。去迎一迎她跟小乙,路上還能有個照應。”
香玉香梅附和著稱是。
這當兒,丁媼穿過墨竹林,滿臉的喜色,未等走到近前,就道:“大娘子,辛相公府上來送回禮了。說是辛夫人吃了您做的梅花蜜很是喜歡,特特給您備了份禮物,老夫人請您過去。”
姜妧面色微變,她想到辛夫人居然真的對那瓶花蜜情有獨鐘。
也不知是不是那人跟辛夫人說了什么。
姜妧腦子里亂哄哄的,回到屋里重新勻了胭脂涂在臉頰,又點口脂。帶著香玉等人去到松鶴院。
來送年禮的,是辛相公府上的管事嬤嬤,一同來的還有紅秀。
紅秀得了辛夫人的令兒,專門來看人的。
因是辛相公府上的人,姜老夫人親自見的。
紅秀一看姜老夫人就喜歡上了。老太太臉上笑紋堆壘,眼睛彎彎的,給人感覺總是笑呵呵的,很是和藹可親。
姜家大奶奶瞧著挺年輕。是姜大娘子的繼母。但是人穩重,說話不疾不徐,不卑不亢。
紅秀不露痕跡的打量屋里的陳設,入目古樸不浮夸,沒有金光耀目,刺得人眼睛疼的擺件。可若是仔細觀察就知道這屋里哪怕小小的杯子都是貴價貨。
姜家人會花錢。
紅秀暗自點頭。難怪姜大娘子懂得做梅花蜜呢。人家從在都城扎根到現在富了三四輩,不是那種陡然而富的暴發戶能比的。
更難得的是,仆婢下人規規矩矩,行止間極有章法,臉上總是掛著得體的笑容,說話時輕聲細語,讓人一看心里就熨帖的不得了。
這家人家不賴。
紅秀跟著辛夫人去過都城那么多勛貴人家的府邸,姜家比他們只強不差。商戶人家也不容小覷。
她正自思量。就聽門外環佩叮當,簾子撩開,如花佳人緩步走了進來。
紅秀眼前一亮。
光聽夫人說姜大娘子長的好看,可沒說她這么好看。像是從畫里走下來的一樣。
姜妧給姜老夫人等人見過禮。
紅秀將懷里捧著的匣子交到香玉手上,“我家夫人直夸大娘子的蜜是千金難求的。略備薄禮,還望大娘子笑納。”
姜妧微微俯身,客套兩句。
紅秀與管事嬤嬤便告辭回去。
她二人一走,姜老夫人便道:“辛夫人有意示好。這是好事。不過,我們更得規行矩步。”
小呂氏和姜妧應了。
“打開看看辛夫人送的什么。”姜老夫人小孩心性,等了這么久,早就心急的不行了。
姜妧打開錦盒,里面是一套巧奪天工的海藍寶頭面。
“這……太貴重了……”姜妧愕然。
姜老夫人神態如常,“給你就收著。去玩吧,我與你阿娘說會兒話。”
姜妧依言出去。
姜老夫人和小呂氏靜默半晌都沒說話。
吃了盞茶,小呂氏道:“我瞧著辛相公府上的人,并非是送年禮這么簡單。”
“嗯。你也看出來了。”姜老夫人唇角彎了彎,“就福兒是個實心眼子。”
“福兒還小。再說她也沒往那上頭想。大人,您說……辛夫人是不是想……”余下的話不說,姜老夫人也能意會,“我覺著就是。那個叫紅秀的婢女,看她穿戴就知是在府里得臉的。興許是辛夫人跟前兒伺候的。她來是想看看咱們府上各處有沒有規矩,再就是看看福兒。”
小呂氏笑了,“不是我自夸。可著整個都城能比過咱們姜府的不多呢。”小呂氏面露得意,“福兒也是頂頂好的。”
姜老夫人深以為然的點點頭,“先前凌仙姑說福兒能有段好姻緣。我壓根沒往辛郎君那處想。現在看來,是該想想了。”
“辛郎君?辛五郎?”小呂氏捂著嘴,有點驚訝,更多的卻是喜悅。
樂了沒多會兒,小呂氏有些泄氣,“福兒不是說不嫁的么?”
“這事咱們都別插手,靜等著辛家那邊的意思。福兒最聽凌仙姑的話,她說一句,頂咱們說一百句。再一個,我瞧著福兒也有點松動。辛五郎救過福兒,模樣好,又有才。福兒哪能一點不動心。”
小呂氏心里有了底。
“看來我得請工匠給福兒做首飾了。這些都是慢功夫。嫁衣就讓繡娘繡吧。別讓福兒受那個累。”
姜老夫人咧著嘴樂,“福兒的女工是挺愁人的。難為你還給她遮掩著。”
小呂氏臉紅了,不好意思的說:“女工不好也沒什么的。陪嫁五六個繡娘過去就是了。”
她倆你一言我一語的越說越高興,連乳娘找什么樣的,頭個孩子生男孩還是生女孩都合計好了。
姜妧捧著頭面回到鎏華院,望著那套頭面唉聲嘆氣。
到底那人怎么跟辛夫人說的,怎么回禮回的這般重?姜妧一面埋怨,一面犯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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