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史載的墮虎門之變,以一次下跪,數顆人頭,清君側之托詞而收尾。
這里蕭旋凱扶著老太太回家,要上車時,老太太道:“凱兒陪奶奶在這街上走一走吧,說起來是當年眼見著這座城一點一點建起來的,臨走之前,再瞧一瞧,等到了地底下,你爺爺問我這天下變成什么樣了,我也有答付的……”
祖孫兩人走在寬敞的京都城主街上,慢緩緩的。
老太太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扶著孫兒的胳膊,拖著發沉發軟的步子,看著這繁華的京都城,欣慰的笑說:“當年這還是一座草甸子呢,現在蓋起了一排排樓,開的到處都是鋪子。”
蕭旋凱在旁陪著,眼看著老態龍鐘,滿頭銀發,強拖著步子走在街上的老太太,一時是真意識到奶奶老了。
人人都有百年的那一天,老太太的日子快到了……
“瞧瞧這街上,多么的熱鬧,個人干個人的營生,個人做個人的買賣兒,太平的日子多好。這是奶奶最后一次交代你,也是命令你,你身上留著蕭家的血,就要繼承下祖上保家衛國的赤膽忠心。就好比那鋤頭,要用著你鋤地的時候,你就一心一意本本分分的助著人鋤地,用不著你了,把你晾放在一邊兒,或是砍下木把當柴火,也不應當有怨言,要記住了,甭管有多大的能耐,甭管你的鋤刃磨得多鋒多快,從始至終,你也就是個工具而已。這一輩子,你托生成了什么,也就是什么了,要覺得不公不平,下輩子再找去。”
說到這里,老太太也終于是不忍心再說下去了,停下了歇了歇腳,看著孫兒,嘆氣道:“倒不是沖著他們高家,我蕭家子孫有勇有謀、有擔有當,不是他們高家的狗。我孫兒憋屈的時候,就登上城樓,瞧瞧那萬家燈火,看看百姓現下這份安居樂業吧……”
“奶奶是從亂世里走過來的,見慣了太多的人間悲苦了,若以滿足你一人之私欲,擾亂朝局,改朝換代,必然又是要掀起一場血雨腥風,到時候打來打去,這個國就耗完了。這對別人不公,蕭家子孫不圖亙古虛名,唯求內心坦坦蕩蕩,上不愧對于天,下不愧對于民。今時也好,日后也罷,你若膽敢貪圖虛名富貴,做出有辱門楣愧對百姓之事,別說老爺子和老婆子我變成了鬼也要纏著你,夜夜數你皮子……”
下午,太陽漸漸往西天邊兒上移。
柔和的光束照耀在京都大內里,激戰過后的痕跡,正被宮人一點一點收拾了干凈,上午的緊張慘烈氛圍,一絲一毫也沒有了。
那些濺在乘乾殿殿內的熱忱鮮血,也已經被宮人拿著潔白的巾帕抹凈了,那些失去了頭顱的尸體,仿若從不曾出現過。
太祖御用的寶劍,又被人掛在了原處,那曾經斬殺過敵寇的威風凜凜,依舊讓每一個凝視它的人,心懷敬畏。
刺耳的嚎哭聲,沒有了。
大內安靜了下來。
然而,那些遺留下來的賬,終究是要算的。
酉時末,隆福宮。
邵太后坐在榻上,高義煦陪坐在一旁。
一時大監夏公公從軍營回來,進到殿內,跪在太后腳下,雙手拿著托盤,高高舉過頭頂,向太后稟告道:“奴才著人暗查羿親王隨行用品,在衣服包中發現了這個,請太后過目。”
托盤上呈放著一封書信,信封上沒寫署名。
邵太后眼掃了掃那信,吩咐高義煦道:“哀家不識字,皇帝遍覽群書,替讀一讀吧。”
高義煦便是應了,一時從托盤上將信拿了起來,從信封里拿出信紙,將信展開,眼看著上頭的內容,張開一半的嘴,就那么僵住了。
“信上寫了什么,怎么不念?”邵太后低頭彈著指甲,因殿內極靜極壓抑,那發出的脆響聲倒是格外的清晰。
高義煦捏著信紙,捏的死死的,他恨不得手心里有一團火,能立時就將這封信燒著了,最好是灰飛煙滅,連灰都別剩。
“讀啊,怎么不讀?”他不說話,邵太后便是抬起了頭來,一時看著自己的兒子,冷笑著道:“難不成皇帝也想欺我?”
高義煦頷首道:“兒臣不敢……”
才說出來,話音還沒落,邵太后便是一下怒了,手握拳“啪”一下砸在了身旁木案上,冷笑道:“你不敢,好一句你不敢,如今你翅膀硬了,什么你不敢!”
太后發威,殿內服侍著的宮人皆噤若寒蟬,匍匐著跪在了地上。
高義煦也跟著慌忙跪了下,并不敢辯駁。
邵太后那白皙脖頸上的青筋都更明顯了一分,胸脯氣的上下起伏,只深吸了一口氣,又暫時壓了回去。
“念信!”邵太后看著高義煦,吩咐道。
高義煦將信捏的更緊了一分,吞咽了下,卻是低聲說道:“這信上也并沒有寫什么,母后何故要為難……”
“是我為難你,還是你為難我。”邵太后那強壓下去的怒火,便是又被激了起來,一時指著夏義道:“去找個識字的人來,皇帝金口御言,不能輕易開口!”
逼得高義煦硬著頭皮念讀道:“羿親王親啟,柳氏王妃,已迫于無奈皈依佛門,說來京城四百八十寺,竟無其容身之處。落款:不愿看一只鴛鴦獨戲水之俗人。”
果然是了。
如果不是有人書信特意告知,遠在兩千里外的他,又會如何得到這個消息,歸心似箭,不顧一切后果來隆福宮求證呢。
在聽到這話后,夏公公便是識趣的自領宮女膝行著退了出去。
殿門被關上的那一霎那,邵太后好笑的看著高義煦道:“是皇帝寫的?”
高義煦捏著信,低頭不語。
“為了謀劃今日這一場拙劣的除賊大計?”邵太后也便跟著高義煦跪坐在了下面地毯上,一時笑了起來,“好,好,真好啊,煦兒你果真是有出息了,為了你的大計,你連我都算計到了。”
說著,便起身拿起了針線簍里的剪子,照著心口窩,一剪子就穿了下去,“想要我命不是容易,何苦大廢周章,我現在就給你,我死了,你就是真正的九五之尊了!”
虧得高義煦手疾眼快,一時緊緊攥住了太后胳膊,那剪子才及皮肉,就被他給搶了過來。
只邵太后又用另一支手拔下了頭上的簪子,照著大脖筋,下死勁扎了下來。
高義煦眼見著,就毫不遲疑的用手擋住了。
那簪子把兒深插在了高義煦的手背里,汩汩鮮血直往外冒。
邵太后眼見著,便是一下子撒開了手,癱坐了下,頹然的失聲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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