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刑場上聚集著的眾人都散了。
先時曹紳人頭被砍下來的那一場景,正映在了魏四的眼前,良久,才和緩過來。
呂福和魏四回了磬醉酒樓。
一到鋪子,但見著魏二呆呆的倚門坐著,臉上平平淡淡,對于曹紳被斬頭一事,不做一句評論。
呂福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收拾好行囊,背著包袱來前廳同魏四辭行。
魏四正坐在太師椅上慢慢的呷著茶,這一段時間呂福就對她冷冷清清再不抵從前,此時見著呂福背著行囊進了屋,她心里明鏡似的,放下了手里的茶,對呂福笑說道“看來伙計私下里傳的事是真的了。”
呂福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對魏四道“前些日子就和魏掌柜說好了,大戰勝利之后,我便要走了,所以今日特來辭行。”
魏四聽他稱呼自己為“魏掌柜”,心中多少有些不是心思,淡笑了笑,道“早說了千里搭長棚,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既然福管事要到別處高就,我又哪有強留的道理。”說著,自打開了錢抽屜,拿出來一封銀子,“按理來說,這個月才過去一半,不是算工錢的時候。只你我畢竟共事一場,今你要走,我豈能讓你空手,這些銀子福管事拿著,以后別處高就,或是自作生意發了大財,我為你高興。”
呂福笑了笑,沒有收那一封銀子,只是拱手給魏四行了個禮,然后辭行出了鋪子。
魏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呂福一走,她只感覺心里尤其不順,一時又想到伙計們私下里傳的,說是呂福又和釀酒的史老頭子那個閨女史元娘攪混在了一起,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推門出來,但見著一眾管事伙計都出門依依不舍的相送呂福,便冷聲說道“議事,馬上都到前堂集合”
眾人左右為難,呂福笑著擺手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各位都回吧。”
其中不乏感性的管事和伙計,抹眼淚哭了起來,“無論福管事日后在哪高就,都別忘了我們”
呂福作揖道“一定,都回吧。”
這面呂福自背著包袱出了朱雀街,東轉西走,直轉到了鳥籠巷來。
鳥籠巷往里走第三家正是史家。
呂福站在油黑漆門口,敲門來,里面人不應也不給他開門。
呂福就站在門口往里瞅,遲遲也不肯走。
直站了幾個時辰,日薄西山,到了生火做晚飯的時間。
史元娘以為呂福走了,便開了院門,咧咧勾勾勉強抬著臟水桶,出門來倒臟水。
開了院門,和等在門口的呂福正好打了個照面。
呂福眼看著史元娘,一雙眼睛里是說不出來的欣喜與不由分說的其他情愫。
史元娘見了,轉身就要關門,呂福伸手抵住了漆門,搶過史元娘手中的桶,拎著出了街口,幫她倒了臟水。
回來時,但見著院門又被關了上。
呂福笑了笑,鍥而不舍的還是不肯走,彎腰將水桶輕輕的放置在了墻邊,他自己站得腳麻,也靠墻邊坐了下。
直從天亮坐到天黑。
天公不作美,夜晚下起了大雨,呂福身上沒有避雨之物,一時站起了身來,貼墻根站著,用房檐擋著雨,除了頭沒被淋著,身上各處已是濕透。
院門又被打了開,史元娘打著一把油紙傘走了出來。
呂福自來少有拘謹,只此時卻是拘謹到了家,眼看著史元娘,拿衣袖抹了抹滴在了眼眶上的雨水,滿臉的期待模樣,才開口要說話,但見著史元娘無動于衷的彎腰將靠墻放著的水桶拎了起來,然后轉身關上了院門,進了屋。
呂福抬頭看了看檐上,大雨傾下如同白練,夜晚,外面既陰冷又潮濕。
今年冬天,史老師傅和其娘子先后病逝,獨留史元娘自己住在鳥籠巷里。
先開始呂福是出于愧疚時常過來想要幫襯補償于她。
只每次他過來,無論是拿來吃食衣物,還是銀錢,史元娘統統不要。沒辦法,他就幫她做體力活,劈柴打掃院子,只要是能上手的活,他想方設法的幫她做,結果是一次次的被拒之門外。
而他也怪鍥而不舍的,怕她一個女子沒有收入來源,隔三差五的便來鳥巢巷看她。
后來打聽到她靠為人做針指賺些綿薄收入勉強度日,呂福便給平日總打交道的錦繡閣的掌柜打了招呼,讓錦繡閣多關照她一些。
只沒過多久,史元娘就知道了錦繡閣愿意出高價買她的繡品,是因為呂福暗中請人在關照她,她當即便拒絕再為錦繡閣供給繡品。
呂福和她接觸的多了,便慢慢的發現,他對她不只是單純的愧疚。
第二天天亮,雨終于停了。
史元娘輕輕的走到了院門口,猶豫再三,才將院門打了開。
果然,他已經不在門外了。
她心中某處竟然還有點悵然若失,不禁自己都鄙夷自己的苦笑了笑,搖搖頭,轉身又走回了院子里。
雨巷令一頭,呂福眼見著史元娘走了出來,欣喜不已,一手提著豆漿桶,一手拎著自己的包袱,一邊疾跑,一邊喊道“元娘,等一等”
眼見著史元娘走進了院子里,巷子里又滑,他跑得又急,一個不小心,實實的便摔在了地上。
還冒著熱氣的豆漿傾灑了一地,誰能夠想到,曾經磬醉酒樓那風光無限的福總管事,此時此刻竟如此狼狽的摔成了這個樣子。
在魏楚欣面前也好,在魏四那里也罷,他還從沒有如此發窘過。也許真正喜歡一個人,便想把最真實的自己展現給對方,徹底放下那些在人前裝出來的所謂人模人樣。
史元娘沒將院門關上,就是呂福此時此刻最欣慰的事情了。
他絲毫不顧疼的從地上爬了起來,眼見著那提壺里還剩下一些豆漿,走到史元娘面前,拘謹的將泥污了的袖子藏在了身后,笑看著史元娘道“那個,你還沒吃早飯吧。”有些不好意思的遞過提壺來,“買給你的。”
史元娘抬眼看著此時此刻狼狽到了極點的呂福,盯看了他許久,最后將視線移在了提壺上,微微嘆了口氣,道“我不喜歡喝豆漿。”
“那你喜歡吃什么,我去買。”呂福滿臉期待又滿臉認真的看著史元娘問。
“早上應該喝粥吧。”史元娘輕輕的道。
“好,你等著,我這就去買”她能和他說話,這讓呂福欣喜萬分。
史元娘眼見著呂福跟個孩子似的轉身拔腿就跑,叫住他道“還是自己煮的好吃一些吧。”
“什么”呂福聽了,停在巷子中央,褪去了生意場上的那份老道事故,他也不過就是個普通男子,回過身來,傻里傻氣的看著站在黑油漆院門口的史元娘,反應遲鈍的又追問了遍“才你說哪家賣的粥好吃”
史元娘不愿意再搭理他,轉身回了院子。
黑油漆院門在輕敞著,她臉上也現出了久違不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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