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琇之差人來遞了話,說東西已送到了,叫謝徵放寬心,謝徵自然安心了,她便只等過了正月十五,好看戲了。
今日正好就是正月十五,正是上元節,建康自古就有傳統,正月十五的早上要吃元宵,即為湯圓,不過這湯圓卻是有餡兒的,葷素甜咸,口味各異,總歸是取“團圓美滿”之意。
另外,上元節這一晚,有看花燈、猜燈謎此類鬧元宵的習俗,所以,正月十五便沒有宵禁這一說法,但北軍巡夜總還是有的。
天一黑,謝徵便帶著玉枝匆匆忙忙的出門趕燈會,桓讓性子雖陰沉,可也喜歡熱鬧,于是也拉著桓陵一道跟了過去。
兄弟倆跟著謝徵和玉枝一路走走看看,便走到了秦淮河畔,岸邊幾個小販子擺了攤兒在賣河燈。
謝徵望見河畔圍滿了一堆女人,三五成群的蹲在那兒放河燈,她于是也買了個河燈跑去湊熱鬧。
桓讓見勢,也頗是喜愛,他兜里沒錢,就扯了扯桓陵的衣袖,言道:“大哥,我也想買個花燈放放。”
“你看看河邊那堆人,是不是沒一個男人?”桓陵說著,還不忘伸手指了指河畔,他道:“這花燈是給女人家放的,你要做甚。”
桓讓訕笑,說道:“放花燈就是圖個熱鬧,豈有男女之分。”
那小販已拿好河燈伸了過來,桓陵再推諉也不是了,他只好給桓讓買了。
桓讓拿著河燈大步流星的走到河畔,彼時謝徵已放出河燈,正蹲在岸上閉目許愿,桓讓站在她身后,打趣道:“德音姐姐許了什么愿?”
謝徵正好許好了愿,她站起身來,同桓讓笑道:“既是愿望,自然不能說出來,否則就不靈了。”
桓讓抖了個機靈,問道謝徵:“那,德音姐姐可知我要許什么愿?”
“不知,”謝徵看桓讓這架勢,似乎是要將愿望說出來。
果不其然,桓讓當真就說了:“我的愿望是,希望德音姐姐早日冠上桓姓,成我的嫂嫂。”
謝徵聞言,竟有些害羞,她側首,望了還站在小攤兒旁的桓陵一眼,就同桓讓說道:“仲璇,你這般胡言,就不怕我把你扔到河里去?”
桓讓沖謝徵撒了個嬌,言道:“德音姐姐待我一向極好,怎么忍心將我扔下河。”
“貧嘴!”謝徵白了他一眼,就轉身上岸,朝桓陵走去。
玉枝跟在謝徵身后,同桓讓笑道:“二郎君可快些把這河燈放了吧,遲了當心不靈,”她可一直都盼著謝徵成為桓家婦的。
“還有這個說法?”桓讓忙不迭蹲下身子,隨手就將河燈放進水里,任它隨波逐流。
桓陵見謝徵走近,笑問:“仲璇同你說什么了?”
謝徵自然不會照實同桓陵說了,她只笑道:“他夸我是天仙。”
“哦?”桓陵大笑,言道:“那他說的可是實話呀。”
這兄弟倆,都是油腔滑調的主兒,謝徵無奈笑了笑,就指著鬧市方向,說道:“那兒有猜燈謎的,我去看看。”
“我等會兒過去找你,你可別走遠了。”
謝徵答應了一聲,這便帶著玉枝往人群中走去了。
彼時桓讓已放好河燈,這便回到桓陵身邊來,桓陵于是也帶著他往人群中走去,他隨問道:“你許了什么愿?”
桓讓直言:“許愿德音姐姐做我嫂嫂。”
聞聽此言,桓陵心中著實歡喜,便甜甜的笑出來,他道:“那我便祝你夢想成真。”
桓家兄弟三人,老大伯玉,老二仲璇,老三叔礫,桓讓既是排行第二,上頭便只有桓陵一個,如今桓讓許愿謝徵成為他的嫂嫂,桓陵自然高興。
謝徵嘴上雖答應了桓陵不會走遠,可卻是一心想甩開桓家兄弟,這便帶著玉枝七拐八拐來到了御街。
御街上同樣熱鬧非凡,謝徵望見一群男男女女圍在前面的攤子上,擠過去一看,方知是有兩個士人在寫燈謎。
另有一對男女站在前面爭先恐后的猜字,似在比較高下。
謝徵見過那女子,上回跟隨桓陵赴陸己壽宴時曾見過她,她那時還與顧遜有說有笑。
士人喚她:“陸娘子,您天資聰穎,可是頗有才情啊!”
陸啟微出身名門,書自是讀得不少,她靦腆一笑,一旁的郎君聽到這話卻是不大樂意了,笑說道:“小兄弟,如今我同她可是在比較高下,你夸了她,可就是在貶低我。”
“不敢不敢,”士人連忙擺手,回道:“陸郎君才識過人,并非在下有意不去夸您,實在是在下沒這本事,道不出您的好。”
這郎君亦姓陸,正是陸己的長孫,陸惠林獨子,吳縣縣令陸識微,正是陸啟微的兄長,陸探微的堂兄。
士人這一番,已將陸識微捧上天,陸識微自然心滿意足了,他開懷大笑,當即就從袖袋中取出一錠銀子來,穩穩當當的丟在攤子上,笑道:“來,看賞。”
邊上的陸啟微拉扯著他的袖子,玩笑道:“別家哥哥都把妹妹捧在手心里當寶,我家哥哥卻是恨不得把妹妹踩在腳底下,連猜燈謎都要比個高下。”
陸識微瞥了她一眼,打趣道:“別家哥哥都是天上下凡來的,你家哥哥是地縫里鉆出來,自然比不得,不過,別家哥哥千般好,你家哥哥待你也不差呀。”
“啟微妹妹!”
人群中傳來一聲呼喚,陸家兄妹二人回頭,循聲看向身后圍著的人群,就見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子擠到前面來,陸啟微欣然道:“子昭姐姐?”
庾子昭道:“適才去你家,想約你一道出來看花燈,你父親說你已經出來了,我緊忙出來尋你,這人擠人的,可算叫人找著你了。”
她說罷,就上前來拉住陸啟微的手,這便要將她拉走,可走了一步又回頭,對陸識微說道:“陸哥哥,我與啟微妹妹兩個女兒家去看花燈,你一個大男人,可不興跟來啊。”
“好好好,你們去,我回家歇著就是了,”陸識微說著,又識趣的掏出兩錠銀子,遞給陸啟微,囑咐道:“玩得盡興。”
陸啟微極熟悉的接過銀子,也不道謝,就轉身要走,卻在轉身之時與站在一旁的謝徵四目相對,她目中有些詫異之色,總覺得,這位娘子,她好像在哪兒見過。
謝徵向她行了個點頭禮,她于是也沖謝徵點了點頭。
庾子昭不大耐煩,這就將她拉走,催促道:“快些走啦,再晚,那花燈就沒得看了。”
陸識微見謝徵與陸啟微互相行點頭禮,以為她們二人是熟識,便問:“這位娘子認得我妹妹?”
謝徵如實道:“曾在京兆尹的壽宴上見過。”
“哦?”陸識微打量著謝徵,想她既然參加過祖父的壽宴,必然也是非富即貴,倒想同她結識一下了,他問:“不知這位娘子怎么稱呼?”
“會稽謝徵,”謝徵回得干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會稽謝徵?陸識微未同她認識過,卻也曾聽說過她的名號,他想了想,方反應過來,忙向謝徵行禮,道:“原來是山陰縣主。”
“不必多禮,”謝徵打了個手勢,示意他起身,而后便走出人群中,離陸識微遠遠兒的。
這陸識微是個知書達禮之人,如若他不是陸惠林的兒子,謝徵倒真想同他結識。
可惜啊,政見不一,遲早是要針鋒相對的。
謝徵走到另一個人堆里,這里頭,也是一個士人擺了猜燈謎的攤子,謝徵擠進去時,正聽那士人說道:“謎面是‘三水壓倒山’,謎底是一個字,可有哪位貴人能答出來?”
旁邊一個書生打扮的郎君,簌的一聲合起手中折扇,得意洋洋的說:“‘當’!‘三水壓倒山’,是一個‘當’字。”
士人點頭,緊接著又拿起一只燈籠,照著讀道:“謎面是‘久雨初晴’,謎底同樣是一個字,煩請這位郎君給看看。”
書生想都沒想,就道:“‘久雨初晴’,不就是一個‘昨’字?”
士人又點了點頭,圍觀的老少男女紛紛嘖嘖稱嘆,書生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又簌的一聲展開折扇,搖頭晃腦的掃視了一圈周圍的百姓,眼看自己頗是得勢,便沾沾自喜,忘乎所以,巴不得每個人都將他夸上一遍。
謝徵冷笑一聲,言道:“我這兒也有一個謎面,倒想請教請教這位郎君。”
書生不屑的看著謝徵,只道一個“說”字,頗是傲慢。
謝徵倒也不惱,心平氣和的說:“日落香殘,洗卻凡心一點,火盡爐冷,平添意馬心猿。”
那書生當下就被難住了,搖著折扇想了又想,卻也沒想出謎底來,周圍的人這下便指指點點,催促道:“說啊,快說啊。”
書生深感丟了臉面,就合上折扇,對謝徵斥道:“你!”他又看了一眼圍觀百姓,終還是沒敢將羞辱謝徵的臟話說出來。
謝徵輕笑,同玉枝說道:“玉枝,告訴他謎底。”
玉枝沖書生輕蔑笑道:“謎底是禿驢!禿驢!”說著,就飛快的摘了書生戴在頭上的儒巾。
圍觀眾人見書生額前锃亮,稀稀疏疏的幾根灰毛卻梳得有模有樣,儼然已是謝頂了,紛紛哄堂大笑,那書生自覺受了侮辱,一時間羞得無地自容,恨不得立馬找個地縫鉆進去,他拿折扇指了指謝徵和玉枝,罵道:“無恥婦人!無恥婦人!”
說罷就捂著腦袋落荒而逃。
士人向謝徵行了拱手禮,道:“這位娘子好才情!”
“讀過些書罷了,”謝徵也拱手作揖,士人又道:“不如這樣,在下這兒有一個鴛鴦譜,即娘子出謎面,等有緣人來此作答,娘子可有興趣?”
這倒是個新鮮玩意兒,謝徵應道:“愿意一試。”
士人忙拿抽出張紅紙來,擺在謝徵跟前,而后又拿毛穎沾了墨,遞給謝徵,道:“請。”
謝徵提筆,想了想,就在紅紙上寫下八句詩,共計五十二字,交于士人。
士人看了看謎面,笑道:“這倒是有些難度。”
謝徵道:“謎底是八個字,煩請閣下替我掛上,我不求姻緣,只圖個新鮮,如若有人能解開,自然最好。”
玉枝從謝徵手中接過毛穎,放在一旁,就在此時,忽有一個小賊擠過人群,行至謝徵身旁時,一把扯了她掛在腰間的玉墜。
謝徵已有察覺,待轉頭看去時,那小賊已經跑遠了些。
玉枝見勢,忙丟下毛穎,正要去追,謝徵眼望前方,見陳慶之從天而降,攔住了那小賊的去路,忙摁住玉枝,道:“不必去追。”
陳慶之攔住小賊,拿回玉墜,后面便有兩個北軍一左一右將小賊制住,圍觀眾人又紛紛夸贊陳中尉好英雄,就自發給他讓了道,陳慶之走到謝徵跟前來,將玉墜遞給她,言道:“燈會上人多手雜,娘子出行,還是不要戴著這些貴重物品的好。”
“多謝陳中尉,”謝徵伸手正要接過玉墜。
她一想那晚踢傷陳慶之,心中仍有歉意。
陳慶之向來機敏,聽到謝徵開口,聲音頗是耳熟,他忽又收回玉墜,警惕的看著謝徵,道:“陳某有個不情之請。”
謝徵心下也防備起來,道:“陳中尉請說。”
陳慶之性子耿直,不曉得變通,竟直言:“請這位娘子,說一句‘對不住了’。”
謝徵打量著他,依然從容,她只道:“陳中尉幫我拿回玉墜,我自當多謝,可您要我致歉,這又是什么道理?”
玉枝也道:“陳中尉怎么提這等無禮要求,莫非不識山陰縣主?”
陳慶之一愣,忙將玉墜還給謝徵,拱手作揖道:“下官有眼無珠,沖撞了縣主,請縣主恕罪。”
謝徵不語,只接了玉墜,而后便帶著玉枝離開。
陳慶之目送謝徵走遠,他站直了身子,望著謝徵的背影,打量著她的身形,又仔細辨了辨她的聲音,與那女賊的聲音,似乎真的無差。
謝徵才走出人群中,桓陵便帶著桓讓尋來了,他一來就拉住謝徵的手腕,道:“你怎么跑到這兒來了,可叫我好找!”
謝徵極自然的抽回手,笑道:“我見這里人多,便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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