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徵說完,沈攸之當即就得意洋洋的應和道:“山陰縣主說的是,是該派幾個人在此把守。”
他言罷,正準備吩咐隨行的部曲安排,卻見蕭賾與尹略騎著快馬趕了過來。
那主仆二人行至人群外時,尹略便縱身躍下,可蕭賾卻沒有停下,反倒是騎著馬沖進人群里,他聽守墓人通風報信,說沈攸之帶人闖進墓園,包圍了謝昱的墳塋,揚言要開棺驗尸,忙不迭就趕過來了,至此時望見謝昱的墳塋已被挖開,連棺槨都被打開了,頓時就殺紅了眼,從人群外揮劍一路殺進來,朝掘開的墓坑去了。
蕭賾像是已經失去了理智一般,近乎癲狂,桓陵眼看蕭賾騎著馬一路殺過來,連忙將謝徵拉著往后躲。
他適才沖過來,一路殺了五六人,有沈家的部曲,亦有侯府的部曲,于是兩家的部曲又齊刷刷舉起長矛準備迎戰。
尹略下馬跟了過去,急匆匆的喚:“殿下!殿下!”
蕭賾卻是仿若未聞,沖到墓坑前方才翻身下馬,單膝跪在地上,手中的劍便也筆挺挺的插進了松軟的黃土里,他一手握著劍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低頭望著棺槨,心急如焚的喚道:“陽侯!陽侯呢……陽侯呢!”
他四下里掃了一眼,于是又拔劍起身,沖向離他最近的謝徵,責問道:“陽侯呢……陽侯在哪兒!”
“我……”謝徵未料到蕭賾待她竟如此癡狂,一時亂了方寸,支支吾吾的接不上話,蕭賾此刻氣得似乎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連謝徵都不認得了,他見謝徵答不出來,竟揮劍指向她,斥道:“我問你陽侯在哪兒!你說啊!”
桓陵生怕蕭賾失控傷了謝徵,于是緊忙又將謝徵拉到自己的身后,他護在謝徵身前,伸手指著沈攸之,毫不客氣的對蕭賾說道:“你想知道謝昱在哪兒,去問他呀!問德音作甚!”
沈攸之可是無論如何也奈何不了蕭賾的,眼看桓陵指著他,他自然惶恐,于是也慌慌張張的往后退了兩步,可蕭賾卻已握著劍慢慢的向他逼近了。
不光沈攸之在往后退,一眾部曲舉起長矛對準了蕭賾,見他來勢洶洶,亦是紛紛往后躲。
尹略唯恐蕭賾就地將沈攸之斬殺,到時不好向蕭道成交代,趕忙追過來,從后面拉住蕭賾的手臂,試圖制止他,勸道:“殿下!不可啊!”
豈知蕭賾此刻誰也不認識,當下就用劍柄狠狠的捅了尹略的胸口。
“殿下!”謝徵見勢亦是想沖上去拉住蕭賾,尹略遭蕭賾這一擊,吃了痛捂著胸口,踉踉蹌蹌的往后退,幸得謝徵就在后面,伸手推了一把他的后腰,這才將他穩住。
待尹略站穩了,謝徵即刻去追蕭賾,卻被桓陵一把拉住,只聽桓陵貼在她耳邊低語:“別去!刀劍無眼,當心讓他傷著!”
“可是……”
桓陵不容謝徵多言,就搶了話來,附耳說道:“他若要殺你,你是出手還是不出手?”
言外之意,蕭賾對謝徵動手時,謝徵如若不還手,那無疑是任由自己受傷,可若是還手了,便坐實了今日這罪狀。
謝徵細細一想,縱是擔心蕭賾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卻也只能放任自流了。
蕭賾已走到沈攸之跟前,沈攸之已是退無可退,躲無可躲,便被蕭賾一把扯住了衣領,平靜的問道:“告訴我,陽侯在哪兒?”
無人瞧見,他逼問沈攸之時,布滿紅血絲是眼睛里,還閃著淚光,他是真的被逼得沒有辦法了!
沈攸之尤其惶恐,一時不敢言語,蕭賾又暴怒起來,一手扯著他的衣領,一手揮劍橫在他的脖子前,嘶吼道:“說啊!你到底把陽侯藏到哪兒了!你說!”
一旁沈攸之的貼身部曲,竟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拔劍擋在蕭賾脖子前,尹略仍然捂著胸口,似乎受了不輕的內傷,他見部曲無禮,當下抬起另一只手指了過去,呵斥道:“你……你住手!”
部曲紋絲不動,蕭賾卻是連看都不看他一眼,雖已察覺被人持劍封喉,卻是滿不在乎,反而又向前挪了半步,貼近了沈攸之,失控的嘶喊道:“說!”
“放肆!”
不遠處傳來一聲怒斥,眾人循聲望去,就見浩浩蕩蕩的一行人快步走來,其中有十數個內監,亦有陳慶之率領的數十個北軍。
這一行人,領頭的正是蕭道成,而裴惠昭與曲平,一左一右的跟在他身后,這圣駕,似乎是裴惠昭請來的。
曲平捻著嗓子,喊出尖細的聲音:“圣駕在此,還不快快叩首相迎!”
眾人聞言,相繼跪地,伏首齊呼:“叩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沈攸之那貼身的部曲,一見圣駕來此,忙不迭收回劍,此刻已隨同眾人一道跪下了。
蕭賾與沈攸之卻仍然站著,屹然不動,蕭道成走過來,陰著臉沉沉的喚了一聲:“太子!”
聽到這一聲喚,蕭賾方才極不情愿的放下手中的劍,卻像是身心俱疲一般,隨手將劍丟在一邊,而后癱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沈攸之于是也匆忙跪地,故作委屈的喚:“陛下!”
蕭道成放眼掃了一眼跪在跟前的眾人,惱火道:“這是怎么回事!你們這一個個的,都是想造反嗎!”
“陛下!”沈攸之裝作一副可憐的模樣,先發制人向蕭道成訴苦,稟道:“老臣奉陛下之命,前來開棺驗尸,核查山陰縣主身份,而后果真查出縣主身份存疑,老臣提議請縣主進宮聽陛下發落,豈知縣主非但不配合,還找來太子和永修縣侯逼迫老臣向陛下隱瞞事實……”
“你胡說!”玉枝跪在謝徵身后,一時氣不過,便直起身子,伸手指著沈攸之,謝徵心知蕭道成此刻正在氣頭上,絕不容許有人胡亂插嘴,她生怕玉枝受蕭道成降罪,于是也緊忙直起身子,背對著玉枝,不悅的斥道:“玉枝!不可多言!”
玉枝不服氣的閉上嘴,繼而又彎腰伏首,不再多嘴了。
謝徵望著蕭道成,從容鎮靜的解釋道:“陛下,微臣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勢單力薄,而沈將軍雷厲風行,說一不二,又帶兵包圍了此處,揚言要將微臣就地斬殺,微臣貪生怕死,豈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造次!”
“至于太子殿下和永修縣侯,”謝徵說著,又各看了蕭賾和桓陵一眼,而后繼續仰視著蕭道成,說道:“陛下可知,微臣從宮里頭出來,直至墓園,這一路,都被沈將軍和手下的部曲時刻盯著。微臣沒有三頭六臂,也不會分身術,又何來通天的本事,能避過那么多雙眼睛,去向太子殿下和永修縣侯求救呢?”
該辯解的,該解釋的,謝徵在方才這一番話中已盡數說清楚了,她道出了沈攸之的專橫跋扈,仗勢欺人,將他說得不可一世,也道出了自己的柔弱無助,孤苦無依,將自己說得不堪一擊。
兩相比對,她的弱勢,自然而然就令蕭道成心生憐憫了。
沈攸之察覺到蕭道成臉上細微的神情變化,趕忙爭辯道:“陛下!山陰縣主牙尖嘴利,為了洗清嫌疑,居然惡人先告狀!”
“究竟是誰惡人先告狀,沈將軍,想必您心里頭再清楚不過了。”
謝徵心平氣和的,說得云淡風輕,表面上看來,似乎很不屑與沈攸之爭論。
沈攸之卻是爭得面紅耳赤,斥道:“反賊!你就是怕老夫將你……”
沒等沈攸之說完,蕭道成便沉著臉斥道:“夠了!”
沈攸之被蕭道成這樣一罵,頓時就慫得不敢說話了。
蕭道成這時才呼道:“都起來吧。”
待眾人站起身來,蕭道成便問蕭賾:“太子,同朕說說,你為何會出現在此?”
蕭賾心底怨恨蕭道成容許沈攸之掘墳,聞言并不接話,反倒是別過臉去,蕭道成陰著臉,顯然很不高興。
尹略見勢,連忙解釋道:“啟稟陛下,殿下是聽說了沈將軍要動大司馬的墳塋,便……便趕來阻止。”
蕭賾對謝昱的情意,天下皆知,蕭道成便沒怪罪他,于是轉而又聞桓陵:“桓陵,你說。”
桓陵從容的解釋道:“回陛下,微臣今日本欲在石頭山下操練府兵,途經前面的樹林,遠遠望見墓園門口有一群兵卒把守,微臣心中生疑,便來此看看,順便,祭拜一下謝康公。豈知微臣一來就看見沈將軍帶兵圍攻山陰縣主,還命部下將她就地處決!不瞞陛下說,微臣與山陰縣主向來交情匪淺,而今見她有難,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沈攸之上前爭論:“滿口胡言!你既然與山陰縣主交情匪淺,自然同她一個鼻孔里出氣!”他說完,就急忙對蕭道成說道:“陛下,永修縣侯適才曾威脅老臣,說如若老臣動山陰縣主一根手指頭,他便要摘了老臣的腦袋。”
桓陵淡然道:“山陰縣主的功過,自有陛下評判,試問沈將軍先斬后奏,是何居心?”
沈攸之終于還是爭不過他,到如今便也無話可說了,他唯恐蕭道成降罪,連忙避開此話題,于是又向蕭道成稟道:“陛下,老臣奉命前來開棺驗尸,可那棺槨里頭,竟不見謝昱尸首,請陛下移駕,”他伸手指向棺槨。
蕭道成于是走過去看了看,果真見棺槨里空空如也,唯有木材腐蝕出來的泥垢。
裴惠昭與曲平亦是跟在他身后看了一眼。
謝徵心中不安,與桓陵相視,這時蕭賾卻開口了,他站在原地,只是轉身望著蕭道成,面無表情的說道:“父皇,陽侯的尸骨,是兒臣親自放入棺槨內,埋葬于此,當時惠昭也在,”他總算清醒過來了,如今也想為謝徵開脫嫌疑。
蕭道成側首看著裴惠昭,裴惠昭毫不猶豫的說道:“是,兒臣當初是親眼看著殿下將陽侯入殮的。”
話音未落,忽聽后面傳來戲謔的笑聲:“喲,真是好熱鬧啊,叫本王看看,是誰這么大的陣勢。”
原來是蕭映帶著幾個部曲進了墓園,正優哉游哉的朝這兒走。
蕭道成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如今聽到這話,更是惱怒,他于是轉身望向墓園門口,蕭映見此處陣仗頗大,再定睛一瞧,才知竟是蕭道成圣駕,頓時就嚇得臉色慘白,忙不迭滾過來跪下了,膽戰心驚的喚:“父皇……”
“哼!”蕭道成并不理會他,只是拂袖,又轉身背過他了。
就在此時,天邊一道驚雷劈下,驟然間風雨大作,瓢潑大雨傾盆而下,竟是毫無征兆。
豆大的雨滴打在人臉上,頗有痛感。
一眾臣子與部曲皆不敢動身躲雨,唯有圍觀百姓倉皇逃竄。
謝徵抻了抻寬大的衣袖,舉過頭頂擋雨,桓陵見勢也忙將衣袖抻開,擋在謝徵頭上。
蕭道成本能的抬手擋在額頭上,微微仰起頭,瞇著眼睛看了看天,曲平驚呼:“陛下,要不先躲躲雨吧,莫受了涼。”
案子還沒下定論,有些人自然不想蕭道成就這么走了,蕭映便是其中一個,他瞧見前面的地上有一把沾了污泥與血跡的油紙傘,匆忙跑過去拾了起來,撐開傘替蕭道成擋了雨,諂媚的喚:“父皇。”
大雨沖洗了滿地的血跡,亦沖洗了棺槨內壁的淤泥,裴惠昭一如謝徵那般,抻開衣袖擋雨,卻無意間望見被大雨沖刷過后的棺槨,四壁干凈得一塵不染,上面竟絲毫沒有因埋在土里受潮而腐爛的痕跡,反而像是一個嶄新的棺木,顯然是最近幾日才埋進土里的,還沒有到受潮腐爛的時候。
裴惠昭大驚,指著棺槨,呼道:“父皇,您看!”
站在墳塋周圍的幾人聞言,紛紛低頭看向棺槨內,曲平一心向著蕭賾,正所謂愛屋及烏,他自然也處處都幫襯著謝徵,一見棺槨有異常,當即就對蕭道成驚呼:“這……陛下,這棺槨,分明是剛放進去沒幾日啊!您看那些淤泥,可都是有人故意涂上去的!”
裴惠昭亦是奮不顧身的跳進墓坑中,本想細察證據,卻不料腳下踩著的竟不是濕爛的泥土,而是硬邦邦的木板,她跺了跺腳,又蹲下去徒手刨開上面薄薄的一層淤泥,這淤泥下,果然就露出一塊漆黑的木板,她大驚,即刻就稟報蕭道成:“父皇,這底下還有一副棺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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