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徵向蕭道成進言,派遣沈攸之帶兵前往九真郡支援,這對于蕭曄來說,的確是始料未及。
他已然愣住,不由自主的側首望著謝徵,目中現出絲絲恨意,愈發明顯。
好個謝徵!他適才還支持大哥進言,沒想到謝徵不念他恩情,反倒將他一軍!
怪不得父皇有意削弱大哥的權勢,她還不慌不忙的,原來早已算計好了對策。
謝徵自知被蕭曄仇視,卻也并不緊張,她根本就沒把蕭曄放在眼里。
蕭曄亦清楚,派沈攸之前去九真郡,無疑是個好法子,如今等著蕭道成做決斷,心里頭不可不謂慌張,他眼巴巴的看向蕭道成,就見蕭道成斟酌著點頭,分明很認可謝徵的意見。
而后果然就聽蕭道成說道:“倒不失為良策。”
話音未落,蕭曄便急忙說道:“父皇,兒臣以為不然。”
沈攸之是蕭曄的人,如今蕭曄反對,蕭道成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只是大局為重,豈容他們這些小恩小怨耽誤!
蕭道成沒有說話,蕭曄見此形勢,思來想去,緊忙接著說:“父皇,三哥現如今鎮守九德郡,恰好與九真郡相鄰,眼下九真郡失陷,父皇與其從建康調兵支援,倒不如直接傳書于三哥,命他前去支援。”
為什么蕭曄不愿讓沈攸之去九真郡?原因很簡單,因為沈攸之,如今是他手中唯一的籌碼,與蕭賾和蕭映對弈良久,他著實是輸不起了!
眼下南境戰亂四起,九真郡正是急缺兵力的時候,沈攸之這一去,極有可能會被安排駐守在九真郡,就算他能回來,那定然也是許久以后了。
謝徵面無表情的反駁道:“拆東墻補西墻,北方既有北魏狼子野心,南方同樣也有扶南國與真臘國虎視眈眈,何況南境如今正值戰亂,倘若將九德郡的兵力調往九真郡,扶南國又趁機到九德郡作亂,到時我大齊賠了夫人又折兵,這樣的過失,恐怕沒有人擔待得起。”
“你!”蕭曄一時間啞口無言,辯不過謝徵,只能向蕭道成求救,于是又慘兮兮的望著蕭道成,喚道:“父皇……”
可蕭道成如今一心想解決九真郡戰事,自然無暇顧及蕭曄,便只是冷冰冰的說道:“傳沈攸之!”
曲平聞言,當即側身瞧了一眼身后的內監,給他打了個手勢,那內監會意,微微頷首,便即刻出宮,前往驃騎將軍府傳話。
自謝徵進言舉薦沈攸之起,蕭映就想了不少揶揄她的話,憋了許久,如今終于還是沒忍住開了口,陰陽怪氣的說:“山陰縣主舉薦驃騎將軍前去九真郡,怕不是公報私仇吧……”
謝徵自知蕭映口中的“公報私仇”,究竟所指何事,她卻佯裝詫異,輕笑道:“公報私仇?恕德音愚鈍,實在不知殿下這話是什么意思。”
“喲,山陰縣主真是好記性啊,”蕭映冷嘲熱諷道:“上個月在石頭山發生的事情,你這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凈了?”
“哦!殿下不提,德音倒真將此事給忘了,”謝徵說罷,繼而又望著蕭道成,說笑道:“陛下,現如今驃騎將軍還在停職期間,陛下正好可以借此機會,叫他將功折罪啊。”
沈攸之已被停職,這件事兒,謝徵是真的忘了,蕭道成也不記得這回事了,謝徵這么一說,蕭道成才恍然記起,他附和著笑道:“有道理!有道理!那就這么安排吧!”
蕭映原想編排謝徵一番,誰料這番編排,反倒令她得勢,他心中甚是不平,卻再不敢多嘴了。
他這不說話倒是什么事都沒有,可他一說話,不是害苦了自己,就是威風了別人。
未多時,沈攸之便火急火燎的跟著內監趕過來了,見殿中太子郡王齊聚,加之謝徵也跪在一旁,如此陣仗,著實令他不安。
行禮過后,蕭道成卻不急著提正事,倒先噓寒問暖一番,“仲達啊,近來可好?”
被蕭道成這樣關心,沈攸之心里頭頗是不安,眉頭一皺,預感不詳,可他偏偏還得裝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訕訕笑道:“謝陛下關心,老臣……一切都好。”
“嗯,”蕭道成端端正正的點了一下頭,而后就問:“上回的事,反思得怎么樣了?”
沈攸之愈發狐疑了,膽戰心驚的回道:“老臣早已知錯了。”
“嗯,”蕭道成又滿意的點了一下頭,繼而說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那……屁股上的杖傷如何了?”
沈攸之怔怔,應道:“好了。”
“好了就行,”蕭道成滿面笑意,既是沈攸之身上的傷已經好了,那他便可以安安心心的派他去九真郡了。
蕭道成并不直言支援九真郡之事,卻是拐了個彎,他問沈攸之:“仲達啊,九真郡遭扶南國入侵,今已失陷,此事,你可聽說了?”
沈攸之聽聞此言,心中便已有數,戰戰兢兢的回道:“回陛下,此事,老臣確有耳聞。”
“既是如此,那朕便命你帶一萬兵馬,速速趕往九真郡支援,勢必要將扶南國擊退,收復九真郡。”
沈攸之心中一緊,未敢應答,趕緊抬眼看向蕭曄,隨后蕭曄亦是側首看著他,暗暗給他使了個眼色,又搖了搖頭,沈攸之意會,想都沒想,就胡亂編了個理由,說道:“陛下,老臣已然年邁,近來更是身體不適,實在無力率兵遠征,只怕是有負圣恩了。”
蕭道成早料到沈攸之必然不愿前往,卻并未道破,只說:“你身體不適?朕看你身子骨還算硬朗啊,上回挨了五十杖,半個月就好了,年輕人也未必有你這么快恢復。”
沈攸之僵住,這下可是沒話說了,他只得再側首向蕭曄求救,而蕭曄也被他適才那樣的借口深深的“折服”,只看了他一眼,做出一臉的無奈與不耐煩,而后就扭過頭去不再看他,只當是眼不見心不煩了。
“仲達,你怎么說?”蕭道成不再同他兜圈子,極嚴肅的追問了一遍。
沈攸之這回倒是編了個好由頭,他跪地,頗是懇切的說道:“陛下恕罪,并非老臣不愿前往,實在是……實在是家中有事,老臣脫不開很哪!”
“什么事情急得過南境戰事?”蕭道成此事已有些怒意,沈攸之壯著膽子回:“家慈三年祭,老臣本打算,過幾日,帶著全家老小,回吳興祭祖……”
百善孝為先,這是蕭道成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蕭道成便是一個重孝之人,如今沈攸之這借口,倒叫蕭道成平息怒火了。
謝徵眼看情勢不妙,忙故意對沈攸之說:“沈將軍,現如今我大齊所缺絕非將領,而是兵力,沈將軍倘若去不了,抑或是不愿前往,倒不如將兵力借于太子殿下,由殿下率兵前去九真郡支援,不知沈將軍您意下如何?”
沈攸之才松了一口氣,如今這心又提到嗓子眼兒了,這可真的是一浪接著一浪的往他身上打呀!
直至蕭道成應和謝徵“朕也正有此意”,沈攸之徹徹底底的懵了。
將兵力借于太子,那豈不就是將兵權給他?沈攸之是個將軍,自是把兵權看得比性命都重要,又豈能將兵權拱手讓人?
“這……這,陛下,此事……可否準許老臣考慮考慮……”沈攸之言語間近乎哀求,蕭道成自然準許,他正要開口答應,謝徵卻搶了先,言道:“南境戰事刻不容緩,耽誤一個時辰都不知要死傷多少無辜百姓……”
她說完,又看向蕭道成,問道:“陛下,可否容微臣,與驃騎將軍借一步說話?”
謝徵既然這樣問了,必然是有法子說服沈攸之帶兵前往九真郡支援,蕭道成會意,當即準了,謝徵于是站起身來,側首睨了沈攸之一眼,“沈將軍,請吧。”
沈攸之被謝徵戲耍得團團轉,如今也只能乖乖的跟著她出去。
謝徵將沈攸之帶到式乾殿東殿外頭,一改客氣的態度,背對著沈攸之,說道:“我知道沈將軍擔心去了九真郡,便再難班師回京,所以,很不想接旨。”
沈攸之冷哼了一聲,并不言語,謝徵并不惱火,只道:“眼下形勢危急,沈將軍,現在擺在你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要么,你親自帶兵去九真郡,要么,交出兵權,讓太子替你去。”
“老夫一個也不選!”沈攸之說得斬釘截鐵,謝徵轉身看著他,輕蔑道:“你不選也可以,古有木蘭替父從軍,今日,也可以有沈郎君代父出征。”
“你!你在威脅老夫!”沈攸之心下一驚,本能的伸手指著謝徵,想他沈家,只沈文和這么一個獨苗,還是個文弱書生,扛不動刀,也握不住劍,如何能領兵打仗!
謝徵輕蔑一笑,“不敢,不敢。因上個月的事,沈將軍被停了職,至今還賦閑在家,而我,不過是想給沈將軍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沈將軍,您可別不領情啊。”
沈攸之放下氣得發顫的手,稍稍冷靜下來,便也挑釁起謝徵來,道:“如若老夫愿意交出兵權,讓太子領兵前往九真郡,你就不怕他,被陛下留在那兒?”
“沈將軍當著舍得交出兵權?”謝徵神色從容,只一聲冷笑:“我丑話說在前頭,倘若太子真的被留在九真郡回不來了,我必定會想盡一切辦法,說服陛下,將令郎派去九真郡,頂替太子。”
“你!你……”沈攸之氣得緊咬牙根,終于還是斗不過她,只得折服了,他于是拂袖轉身,回到殿中,一進去就跪地叩首,說道:“陛下,老臣想清楚了!老臣雖已年邁,然亦有一腔熱血,決心報效朝廷,而今九真郡陷于水火之中,老臣愿親赴南境,若不擊退扶南賊寇,決不罷休!”
謝徵跟在后面,不緊不慢的進殿,一進來就見沈攸之跪在那兒表忠,著實放心了。
蕭道成與謝徵相視一笑,似在夸贊她精明,而后就又嚴肅起來,對沈攸之說道:“好!既是如此,那朕就封你為征南大將軍,即日率軍出征,不得有誤!”
“是,老臣領旨。”
沈攸之最終還是要離京了,蕭曄終于還是失去了這唯一有用的籌碼,他暗暗嘆了一聲,望見謝徵與蕭賾互相慰籍的眼色,不由得心生恨意,這個謝徵,明知沈攸之斷不會交出兵權,還這般要挾,不就是在逼他走么!
“陛下,微臣記得,太子殿下在建康,也是有三千兵力的,如今沈將軍既是要率軍前往九真郡支援,再多個三千精兵,總歸沒壞處,”謝徵說至此,又側首問道蕭賾:“太子殿下,您覺得呢?”
蕭賾望向蕭道成,鏗鏘有力的說道:“如若父皇有用得上兒臣的地方,兒臣定當竭盡所能!”
“既是如此,你安排吧,”蕭道成當即就將那半塊兵符又交于曲平轉遞。
謝徵這一言,可謂是一舉兩得,既解了蕭道成手握半塊兵符的尷尬,也替蕭賾要回了那半塊兵符。
蕭賾取回那半塊兵符,便也叩首:“兒臣領旨。”
殿中幾人一道退下,唯獨謝徵,被蕭道成留在式乾殿,與他一起用過午膳后才離開。
大約午時,謝徵帶著玉枝出宮,在止車門前登上牛車徑直出了皇城,途經宣陽門時,趕巧碰見桓讓走在前頭。
謝徵坐在車里頭,原是看不見外頭的,玉枝坐在轅座上驅車,遠遠望見前頭極熟悉的背影,經宣陽門走了出去,忙回頭提起門簾一角,對里頭稟報:“娘子,您看前面。”
聞言謝徵也即刻掀開門簾,望向前方,果然就望見桓讓在前頭,她不由得彎彎嘴角,冷笑一聲,而后就吩咐玉枝:“跟上去。”說罷,便又放下簾子,坐了回去。
玉枝驅車前行,趕到桓讓前面幾步遠便停下了,而桓讓腳步匆匆,正急著離開,望見譙郡桓氏的牛車停在前面,分明是在等他,他從旁走過,只是冷冷的剜了一眼,并未駐足。
謝徵掀開窗簾,陰陽怪氣的嘲諷:“桓御史好雅興,這大熱的天,還在外頭閑逛,也不怕曬著了。”
她自知桓讓這是散職了,如今見他徒步出宮,便有意譏笑他沒有牛車可坐。
桓讓又剜了她一眼,并不接話。
謝徵見他臉色鐵青,繼而放肆大笑一回,而后就同放下窗簾,吩咐道:“玉枝,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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