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陸氏仰起頭,淚眼婆娑的望著謝徵,哽咽道:“沒有下一次了!再不會有下一次了!郡主,之前的事,都是我不好,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對,是我一心想殺你報仇,可我如今已經知錯了,我再也不敢與郡主結仇了!我承認我之前也曾指使子丁去刺殺你,可子庚……子庚他是無辜的呀,他從未記恨過你,是我……這一切都錯在我!你要殺就殺我,我求求你放過子庚吧……”
她兩次開口欲言又止,始終不敢同謝徵道出真相。
李氏聽得稀里糊涂,可一見顧陸氏怔怔不語,顯然是被謝徵說中了,她不可置信的看著顧陸氏,低語道:“母親,你們……”
她終究還是無言以對了。
“我……我……”顧陸氏啞口無言,謝徵繼而又說道:“我兄長失手殺了你家九郎,我承認,是我們兄妹對不住他,可我兄長既已為此付出代價,此事本該就此了結,沒想到你們顧家咄咄逼人,執意諉罪于我,我也知家仇不可忘,你們可以恨我,可以與我為敵,但你們偏還要我償命,這對我來說是不是太過不公了?難道真的是我指使他殺害你家九郎嗎?”
顧陸氏垂首不語,只在暗自落淚,謝徵看她那副委曲求全的可憐相,仿佛一個喪家之犬,可對比之下,她這個受害者反倒像是個不近人情的惡人了。
謝徵忽又哂笑,“你們幾次三番行刺我,我躲得過一次,躲得過兩次,那第三次第四次呢?我還能躲得過嗎?今日令郎三司會審,如若定了罪,必是三日后問斬于市,到時新仇舊怨加在一起,想必你們顧家下一次殺我,就該是為兩個兒子報仇了吧?我好怕,我真的很怕死!不如這樣吧,顧夫人你可否告訴我,下一次你們行刺我,是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也好叫我有個防備啊。”
顧陸氏不答,也不敢回首與她相視,只是低頭掩面而泣。
桓陵又道:“元娘,如今顧家既已不要你了,你還不快回舅舅家去?難道還想留在那兒,等著顧家被抄家滅門的時候,讓官府將你發賣嗎?”
“不!我不走!子庚是我的夫君,是我的良人!他是我的天,如今天要塌了,我自然要頂著!”李氏說至此,倏然走到謝徵跟前,“噗通”一聲就跪下來,言道:“郡主!子庚真的是無辜的,他沒有派人殺你,我求求救救他,救救他啊!”
她說著,又連連向謝徵磕頭,力道之重,聲音之響,直戳人心窩子,桓陵見地上的血印子,一時間憤恨不已,伸手指了指李氏,斥道:“元娘!你……”
他已不知該說什么才好,只長嘆一聲,便收回手去,側過身望向客堂外,而謝徵也已轉身背過李氏,淡淡說道:“李娘子還是回去吧,天下良人比比皆是,何愁尋不到品行端正又真心待你好的。”
李氏不語,依然不停的給謝徵磕頭。
而顧陸氏直至此時也終于幡然悔悟,也轉身爬到謝徵身后,泣不成聲的說道:“郡主,元娘說的沒錯,子庚是無辜的,因為……因為派人刺殺你的人……是我……”
話音落下,李氏已停下來,兩手撐在地上,不再磕頭了,只是鼻子一酸,更加淚流不止。
謝徵聞聽此言顯然也愣了一下,旁邊的桓陵和玉枝亦是愣住了,而后又聽顧陸氏繼續說道:“是我雇來殺手去雞鳴寺殺你,此事與子庚無關……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顧夫人,”謝徵回過身來,垂眸看著顧陸氏,冷漠的說:“令郎可是當著圣駕跟前親口認了罪的,如今你卻說你才是主謀,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謝徵表面冷靜,可心里頭卻混亂得很,她記得那殺手同她說過,是受一位顧夫人指使,她起初也一直以為是顧陸氏,可自桓陵告訴她,她也慢慢的就認定了是顧遜,何況顧遜自己也認了罪,她自然更是確信了。
“子庚這是在替我頂罪啊!那晚申時,子庚散職回來,曾看到過那個殺手,身高要有八尺,手里頭拿著一把彎刀,長得還兇神惡煞的,第二天他聽說你遇刺,便知是我派了人去,所以他替我頂了罪,攬下所有罪責,因為他對你心懷愧疚,何況他還……”顧陸氏原想說顧遜對謝徵有意,可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她又如何敢多話,只怕冒犯了謝徵,于是又閉上嘴,伏在地上哭得涕泗滂沱。
顧陸氏不敢說的話,李氏卻替她接著往下說了:“何況他還對郡主你一往情深!郡主,夫君對我不冷不熱,皆因他心中只有你一人,甚至洞房花燭夜,他喊的都是‘謝娘子’!夫君對郡主已是情根深種,試問他又怎會對自己的心上人起殺心?”她說話間,雖淚流滿面,卻又不時伴隨著聲聲冷笑,像是自嘲一般。
桓陵為謝徵的事,痛恨顧遜,也痛恨整個顧家,如今縱然知道是顧陸氏派人刺殺謝徵,卻還是痛恨顧遜,皆因顧遜亦是顧家的人,桓陵愛屋及烏,恨屋也及屋,他只怕李氏再這樣說下去,便要叫謝徵動惻隱之心了,于是略帶怒意的喚了一聲:“李元娘!”
豈知李氏這時已將她想說的話都已說完了。
而謝徵這邊,聞知并非顧遜派人殺她,而幕后主使乃是顧陸氏,果然有些動容了,倒不是因李氏所言,也并非她對顧遜還有什么余情未了,因為她對顧遜,從一開始便只有感激和欣賞,而今動容,皆因顧遜的確無辜,想她謝徵,一向都是愛憎分明之人,倘若枉殺無辜,那她和當年忘恩負義過河拆橋派人血洗大司馬府的蕭道成有何區別?
可……可事情鬧到今天這個局面,她也……
謝徵轉身背過顧陸氏與李氏,只道:“此案今日將由三司會審,陛下到時也會移駕廷尉署聽審,說明這個案子,已是陛下親自過問,現如今我也愛莫能助了,顧夫人還是另請高明吧。”
話音剛落,未等顧陸氏反應過來,桓陵就急忙說道:“來人!送客!”
“郡主!”李氏跪在謝徵身后,反復拉扯她的裙角,哭喊道:“郡主!我求你救救我夫君……我求求你一定要救他啊!”
李氏將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謝徵身上,而今謝徵不出手,桓陵又要送客,她自然急瘋了,相比之下,顧陸氏倒顯得很冷靜,此時已有兩個小廝跑進客堂來,站在婆媳二人身后,顧陸氏抹了抹眼淚,異常平靜的說:“元娘,算了吧,既是郡主也無能為力,咱們也不好再叨擾了……”
她說完便費力的從地上爬起來,李氏還跪在一旁,哭得已是淚如雨下,顧陸氏低頭看著她,又勸道:“元娘啊,咱們還是走吧!”
李氏緘默不語,顧陸氏將她拉起來,二人這便往客堂外走,待走出客堂時,桓陵忽然道:“顧夫人,你可以走,但本侯的表妹,你怕是不能帶走的,她如今已不是你顧家的人了。”
二人駐足,顧陸氏沉默,李氏卻是慌張,即刻回過頭看著桓陵,道:“表哥這是何意?”
桓陵并不答她,只喝道一聲:“來人!把李元娘給我綁起來!”
話音未落,兩側偏廳就各沖出一人,手里頭皆拿著麻繩,而其中一個,正是曾瓊林。
“你們要干什么!你們要干什么!”李氏大驚失色,見二人沖來,忙往后躲閃,卻是一個踉蹌,此時二人也已走到跟前來,三下五除二就將她捆了,李氏掙脫不開,斥道:“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顧陸氏背對著她,始終不曾回首,李氏又喚:“母親!母親救我!”
可顧陸氏卻只說道:“元娘,你表哥也是為你好,此番顧家已是在劫難逃,你回娘家去避避難吧,你是個好孩子,我只盼你日后能嫁一個真心待你好的男人。”t
她說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母親!母親!”李氏眼看著她走遠,一時間束手無策,只得轉過身來淚眼婆娑的望著桓陵,乞求似的喚:“表哥……”
桓陵卻微微側首不愿看她,他適才進府時便想趁此機會將李氏帶回李家,可也知道李氏必然不肯跟他回去,所以才出此下策。
李氏見他不應,甚是焦急,索性又哭喊起來:“表哥!我求求你放開我……你讓我走吧……表哥!”
“你真是癡心不改,執迷不悟!”桓陵氣得不輕,沖出去一把抓起綁在李氏身上的麻繩,這就拽著她往府外走,忿忿道:“好!我這就帶你走,我帶你回李家,叫你看看你父親這些日子為你憔悴成什么樣子了!”
牛車停在府外,桓陵將李氏拖上車,親自驅車往李家趕去。
謝徵還站在客堂里,站在風頭,眼望著顧陸氏走了,桓陵也帶著李氏出去了,她既不開口說話,也不動身回雅竹苑去,只是眉心微蹙,似有愁緒難鳴,美目黯然,若有憂思難訴。
玉枝喚:“娘子,咱們也回去吧。”
謝徵不應,只問:“玉枝,幾時了?”
玉枝看了看天,道:“快午時了吧……”
謝徵不語,良久忽道:“替我準備一輛馬車。”
桓陵直言:“顧家已將你貶妻為妾,你如今只不過是他們家的奴婢,顧遜的生死,顧家的興亡,同你已無瓜葛!”
李氏滿臉的不可置信,側首望著顧陸氏,目中盡是質疑,她此時已哭得梨花帶雨,只問一句:“母親,他說的是真的么?”
玉枝說話間,垂下右臂,手腕稍微一扭,那袖子里頭就滑出一把匕首來,她繼而另一只手握住鞘,將匕首拔出,顧陸氏看后已嚇得魂不附體,趕忙就側首望著李氏,李氏隨即將顧陸氏護著。
“怎么?怕了?方才還是母子情深的戲碼呢,這下就不管你兒子的死活了?”玉枝握著匕首,也并非真要對顧陸氏動手,只不過就是想將她嚇走。
如今見顧陸氏怔怔的不敢言語,她便又說道:“既然怕了,那就趕緊走吧,我這把匕首,可不長眼睛的!”
而桓陵這時也快步向客堂跑來,一臉擔心的說道:“德音!你怎么出來了?”
話說完的時候,他已跑到謝徵跟前,一只手搭在她左肩上,將她護在懷中,謝徵卻冷著臉不說話,他轉臉一看顧陸氏和李氏在此,臉色頓時就變了,打量著還跪在地上的顧陸氏,怪聲怪氣的說:“本侯還道德音怎么出來了,原來是有人在此糾纏。”
話音落下,她陡然將匕首朝顧陸氏甩去,不偏不倚的割破了顧陸氏的衣領,而后甩在地上,只是適才一切動作都太過干脆利落又太過迅速,顧陸氏直至聽到匕首在她身后落地那一聲悶響,方才反應過來。
摸摸衣領已被劃出口子,顧陸氏可嚇得不輕,這時謝徵也道:“顧夫人,您還是請回吧,令郎的事,相信三司會審,必定會給出一個交代的。”
話音落下,巧有一陣涼風吹來,在這六月天里,倒是叫人好生涼快,可謝徵卻忍不住咳嗽了兩聲,玉枝一驚,趕忙輕輕拍了拍謝徵的脊背,喚道:“娘子!”
她而后又沖顧陸氏說道:“我家娘子重傷未愈,不便見客,要不看在外家娘子的面子上,我家娘子是斷不會出來的,如今該說的都說了,顧夫人你也該走了吧。”
謝徵不曾言語,只伸出手來交給玉枝,搭在她手中,示意她扶她站起來,主仆二人隨后就要往客堂外頭走,卻也正好望見桓陵從外頭回來,曾瓊林跟在他身后,他回過頭似乎同曾瓊林囑咐了什么,只見曾瓊林點了點頭,隨后就往一側的回廊走去。
顧陸氏一聽謝徵要攆她走,跪在地上,嚇得忙不迭爬向謝徵,跪到謝徵跟前來,又拉扯著她的裙角,哀求道:“郡主!郡主,之前的事,是我們顧家不對,是我們顧家對不起你,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要怪就怪我一個人好了,我只求你能救救我家子庚,只要你肯救他,日后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可我如今只求郡主你大人有大量,能夠對他網開一面……”
“我為何要對他網開一面?他可是要殺我的!如若我今日將他救了,豈不是再讓他有第三次第四次機會行刺于我?”
顧陸氏聽到最后,已然怔住了,謝徵沖她笑笑,笑容頗是不善,只道一句:“顧夫人,此前我曾在玄武街東門橋下遇刺,倘若我沒有猜錯,那個人,應該就是你家四郎顧選吧。”
“表哥……”李氏適才在謝徵跟前,幾乎沒說過什么話,可聽聞謝徵不愿救顧遜,而顧陸氏又遲遲不愿道出真相,心中又急又委屈,卻都隱忍不發,如今一見著對她最是疼愛的表哥,便再也忍不住了,頓時淚落如珠。
“元娘!”桓陵又氣惱又無奈的喚她一聲,只道:“你不知道你如今已不是顧家人了么?怎么還操心別人家的事!”
“你說什么?你什么意思?”李氏本就不知她已被貶妻為妾,如今此言,自然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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