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凌風的娘腿腳挺快,在暮煙說完后,她就扶著一個小丫頭的手,馬不停蹄地闖進顧蕊跟陸凌風的新房里,還一邊走一邊四處亂瞅,“瞧瞧,這布置得跟仙境一樣,得花多少銀子哪?也不知道留著孝敬孝敬你老娘?”
這話很明顯,就是嫌陸凌風娶個親花的銀子多了唄?
陸凌風和顧蕊兩個都聽著,顧蕊見陸凌風板著一張臉不吭聲,心想這到底是他的親娘,自己的婆婆,若是不搭理,傳出去,人家不說陸凌風不孝順啊?到時候被那起子御史言官參了,可就不好了。
“何事?”陸凌風的臉黑得能滴出墨來,昨兒大婚當日,他爹娘一個都沒出現,他只得和顧蕊拜了大伯父和大伯母為高堂。
今日兩個高高興興地剛起來,他娘就找上門來,都不讓他們好過,這不是找茬是什么?
聽見自己兒子聲音不大對勁,老夫人似乎才反應過來,側著臉對著顧蕊,話卻是對自家兒子說的,“為娘的這不是惦記你們新婚小夫妻不知禮節,怕壞了規矩,特意來教導教導媳婦的。”
說完,她還不忘了斜睨顧蕊一眼,“媳婦啊,你可要謝謝我這做婆婆的啊。我老天撥地的,親自來教導你,容易嗎?”
顧蕊很想說“不容易,就請你老人家回去歇著吧。”可她才嫁過來頭一天,還摸不透這老夫人的路數,再者也要給陸凌風面子,到底沒好意思說出這句話,只是微微一笑,算是應對了。
誰知陸凌風的娘卻不買賬,一雙神似陸凌風的丹鳳眼上挑著,對顧蕊這個態度十分不滿,“媳婦,你這不是啞巴了還是聾了啊,怎么婆婆說話都不帶答應一聲的?”
顧蕊愕然,沒想到這老夫人竟然蹬鼻子上臉了,這是明擺著不讓她痛快了啊?
剛要張嘴反駁,忽聽耳畔一聲爆喝,“夠了。”
這一聲如同霹靂驚響,不僅把顧蕊嚇了一跳,還讓老夫人也嚇得渾身一抖,肩膀不自覺縮起來。
“你有自己的家,回去吧。”陸凌風揉揉自己的太陽穴,十分地無奈,連說出來的話都有些有氣無力的,“要想教導媳婦,回去教導二弟媳婦吧。”
這話說得已經很難聽了,可不知是老夫人聽不懂還是故意的,她就那樣歪著頭靜靜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只是直直地看著陸凌風。
陸凌風也算是早就領教過自己的娘是個什么樣子了,也不多看一眼,拉著顧蕊就往堂屋里走。
他娘卻在后頭喊起來,“你給你二弟安排個官職!”
“休想!”陸凌風頭也不回,低低回了一句。
“那,那我就賴在這兒不走。”老夫人撒起潑來,順勢往地上一坐,就開始扯開嗓子嚎哭。
陸凌風受不了地捏捏額角,回頭高聲喊小廝,“把老夫人送出去。”
顧蕊拉拉他的袖子,小聲勸著,“到底是親娘啊,送到門口又哭又鬧的豈不是叫人看笑話?傳出去,你我還怎么做人?”
陸凌風一怔,想起來他已經成親了,就算不顧及自己的名聲,也要顧及到顧蕊的名聲啊?要真的把她娘請出去,就憑他娘那副大嘴巴,還不得把顧蕊說成個禍水?
想至此,他忍了下來,咬牙吩咐暮煙,“給老夫人收拾一個院子。”
說罷,不再停留,拉著顧蕊進了屋子。
顧蕊看著他這個樣子,就像是個賭氣的小孩子,忍不住想笑,人家的娘都是心疼兒子的,陸凌風的娘倒好,自己兒子跟躲瘟疫似的。
只是長此以往也不是個事兒呀?
他們夫妻兩個總不能躲著不見老夫人的,更不好直接把老夫人給軟禁在那小院子里,到底是親娘啊,也不能把她怎么著,傳出去,還是個笑柄,將來,他們夫妻在京中,哪還有個好名聲?
老夫人反正已經不要臉了,他們,卻還得正兒八經過日子的。
暮煙帶著人把老夫人架出去,安置在離顧蕊和陸凌風新房子很遠的一處僻靜小院子里,他們夫妻兩個才有心思吃了早飯。
不過好景不長,那老夫人可是個成了精的,在小院子里好吃好喝地吃飽喝足,又開始鬧騰起來,打發身邊的小丫頭來叫顧蕊,說是還沒有喝上新媳婦的茶。
陸凌風攔著不讓她去,“不知道她又整什么幺蛾子,你就在這兒,別理她。”
顧蕊拍拍他的手,道,“不管怎樣,她都是你娘。生恩也是恩,我這個做媳婦的給她敬茶也是正理。”
聽她這么說,陸凌風只能答應,“那我陪你。”
顧蕊點頭,夫妻兩個一同出門去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的院子是才收拾出來的,雖然小,但勝在小巧精致,花木扶疏的,倒是個養生的好去處。
一進門,他們就見老夫人坐在堂屋的太師椅上,一臉的不痛快,見著陸凌風和顧蕊,她就劈頭蓋臉數落著,“昧了良心的,給你娘住這么破的地方,自己卻住著大瓦房,想把你娘折騰死,你們夫妻好快活不是?”
這話還真不好接,顧蕊有心要說什么,但又無法張嘴。她畢竟是陸凌風的娘,說多了反而不好。
陸凌風也是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老夫人發泄了一通,見兒子和兒媳婦都不吭聲,也就沒了興致,就怒著嘴巴示意小丫頭,“還不倒茶來?我還等著吃媳婦敬的茶呢?”
小丫頭忙答應著,就去泡了滾燙的茶水,放在木托盤上端過來。
老夫人身板兒挺得直直的,拿眼鏡示意顧蕊,意思叫她上前敬茶。
顧蕊和陸凌風對視了一眼,心里都有些不踏實,這老太太會那么容易喝顧蕊敬的茶?不會有什么花招吧?
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老夫人還沒做,顧蕊也不能因為臆想就不去做,于是她從陸凌風那握得緊緊的掌心中把自己的手給拽出來,慢慢走上前,剛要彎腰去端那盞滾燙的茶水,忽然聽見老夫人當頭怒喝,“你就這么給婆婆敬茶的嗎?”
顧蕊被她這一嗓子嚇得一個激靈,忙反應過來,古時敬茶要跪的,于是她想了想,就要去跪。
入鄉隨俗吧,到底是陸凌風的親娘,她跪她一跪,也不算什么吧?
誰知陸凌風卻一步搶在她前頭跪下了。
他娘有點兒傻眼了,忍不住問他,“老大,又不是要你敬茶,你跪什么跪?”
顧蕊聽這話忍不住想笑,好家伙,這還是雙重標準的啊?
兒媳婦就必須跪,兒子就不能跪?
看來,這位老夫人雖然對大兒子不好,不過比起媳婦來,更討厭的是媳婦吧?
心知肚明的顧蕊,規規矩矩地跪在陸凌風右側,就去夠那盞茶。
陸凌風見媳婦挺直了上半身有些吃力,忙去端過來,遞給她,還不忘了囑咐,“小心燙!”
話音剛落,就聽老夫人撲哧一聲笑出來,“喲,老大,看不出來啊,你這么高冷的人,還挺護著媳婦的。”
對上他娘挑釁的目光,陸凌風絲毫不退縮,“只要娘別為難媳婦就成!”
老夫人冷哼一聲,咬著舌尖說道,“你媳婦是多么金尊玉貴的人,不過是給婆婆敬茶,就給你娘扣上無賴的大帽子啦?她既然嫁給你,就要盡自己的本分。你位高權重的,倒是出去打聽打聽,哪家子媳婦剛過門沒給婆婆敬茶的?”
一句話,問得陸凌風啞口無言的。說真的,他還真沒必要出去打聽的,因為他深知,這些規矩禮儀一直都在,兒媳婦給婆婆敬茶,那是天經地義的。現在他娘還沒動手,他還是小心為妙!
顧蕊見這母子嗆上了,忙給陸凌風使了個眼色,自己接過那盞茶,恭恭敬敬地遞給老夫人,“娘,您喝茶!”
老夫人眼皮子耷拉著,就那么陰森森地瞅了顧蕊半晌,也不伸手去接那茶。顧蕊的手被那盞茶燙得生疼,都快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就見斜刺里伸出一只大手,要去接過她的茶盞。
老夫人一見陸凌風要去接,立馬笑容可掬地伸手接過,慢條斯理喝了一口,放在一邊的茶幾上,笑吟吟道,“瞧瞧,我這歲數大了,記性就不好了,正想著喝了媳婦的茶送媳婦什么禮的,結果就把這茶給忘了。”
又笑看著顧蕊問,“老大媳婦,都是為娘不好,燙著你了,為娘給你賠不是了。”
她話說得很輕巧,上來就要給顧蕊賠禮,顧蕊當然不能真叫她賠禮了,何況,她也不過是裝裝樣子罷了。
她不動聲色地捻了捻燙得隱隱作痛的手指,并沒有說什么。
這時候說什么都是錯,她要是說自己燙著了,那這老夫人大可罵她受不得哭,在夫君面前撒嬌,破壞母子關系。要說沒燙著,這無疑讓老夫人得了便宜還賣乖。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人家就是來找茬的,不讓人家找,這事兒肯定棘手。
扯扯陸凌風衣袖,兩個人都站起身來,孝順自然是應該的,但是愚孝就沒意思了。
恕她做不到!
兩個人剛要走,卻聽剛喝了顧蕊茶的老夫人又作妖了,“老大,你這干什么?娶了媳婦就不要娘了?”
陸凌風回眸,上挑的眼尾散發出邪魅的光亮,看上去若有所思的樣子。
他娘也不防陸凌風竟然這么看她,只覺得心里七上八下,生怕不要她和小兒子了。
“茶敬了,我們該回去了。”陸凌風簡單地說了句,看著他娘那副吃驚的模樣,他也不曉得該說什么。
“茶敬了,飯還沒伺候呢?”老夫人今晚索性跟兒子杠上了,沒打算善罷甘休的。
老夫人這是非要折騰顧蕊了?
陸凌風面色鐵青,拉著顧蕊的手就要回去。
他就不信,他娘還能追到他們屋里去?
不過顧蕊眼珠兒一轉,卻是停下腳步,道,“娘說的是,伺候婆婆吃飯,也是做媳婦的本分。”
她倒要見識見識這位老夫人到底能折騰出什么花兒來。
陸凌風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以為她不知道他娘的為人,就小聲貼在她耳邊提醒,“我娘肯定要折磨你的,你可別信她的話。”
“沒事,我應付得來。”顧蕊聽著陸凌風這番話,心里甜甜的,就算是受些委屈,把他跟他娘的心結解開,還是值得的。
其實她看得出來,陸凌風雖然對他娘沒什么好印象,每次見她,總是板著臉,一絲表情都沒有,但打心眼兒里,他還是想得到他娘的關愛的,還是很在乎他娘的,不然那天他娘生病昏迷不醒,他也不會急得直接去找她,他不過是不善表達罷了。
老夫人見顧蕊回來,因為這媳婦是個軟柿子可以拿捏,就命人擺飯。
顧蕊就站在老夫人身后,一副如臨大敵嚴正以待的模樣,看得老夫人心花怒放,心想這回她可要好好想幾個花樣兒,讓她也過把婆婆癮,讓老大也嘗嘗那種心頭肉被人欺負的滋味,誰讓他不給他弟弟安排個職務的?
顧蕊還沒進屋,就知道這婆婆肚子里冒什么壞水了。
可即使預料到了,也沒想過這位老夫人的壞水有多濃啊!
老夫人的早飯跟他們吃過的一模一樣,顯然陸凌風在吃食上并不會難為他娘的。
老夫人坐在大理石的圓桌邊,看著一桌子滿滿當當的吃食,很是開心的樣子,卻不拿筷子也不拿碗,只歪著臉瞪顧蕊。
顧蕊被她瞪得頭皮發麻,好半天才想起來,她這個新媳婦是來伺候飯菜的。
于是她連忙端起小碗,拿筷子給老夫人每樣都夾了一筷子菜遞給老夫人。
老夫人身手去接,也不知是不是手滑了,顧蕊剛松開,就聽哐啷一聲脆響,那小碗竟然掉在地上,砸成好幾片。
顧蕊頭皮一緊,知道老夫人作妖又開始了。
她沉著氣兒,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幕。
老夫人顯然很痛心疾首的樣子,大聲嚷嚷著,“天生的死賤人,讓你端個碗都端不住,我們家有金山銀山,也架不住你這么敗壞啊?”
不過是砸了一個碗,她就嚷嚷出這么一大串來,顧蕊只覺得自己的小宇宙快爆發了。
她極力忍著,蹲下身子要去撿那破碎的瓷片,可是她的手才剛伸出去,手背忽然就被踏上一只粉色的繡花鞋,上面還繡著二蝶戲花的圖,看上去精致美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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