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弗雷德先生看到楊玉英,就像看到一顆正散發著寶光的大鉆石,每時每刻都恨不得同她待在一起,不停地在說話,時不時手舞足蹈,宛如一個瘋子,周行之都有些擔心起來。
“此人該不會有什么特殊癖好?”
周行之對新認回來的外甥女,顯然很有幾分看重,不自覺生了老父之憂。
“婉兒還是別離他太近。”
楊玉英笑的不行。
他把這位弗雷德先生哄得眉開眼笑,到不是因為她自己有什么能讓人高看一等的本事。
她跟著自家元帥的時候,學的東西確實不少,畢竟做了那么多年的智能生命,可是能說給弗雷德聽,且讓他感興趣的肯定不多。
弗雷德算是輪船總工程師,楊玉英總不能給他講什么曲速引擎吧?
不過,楊玉英現學現賣的本事卻不壞,這都是到了皇城司以后有,跟前輩們,還有林官他們學的。
作為密諜,林官的工作有時候很具有突然性,應付突發狀況的經驗十分豐富。
她這回也是借用了一些小小的技巧,窺探弗雷德先生的喜好,再同他談論他感興趣的東西。
有無名卷在,這個時代所有的信息資料她是想查閱就查閱,所有的秘密在她這里和透明的沒有區別。
但是別人可沒她這般好的條件。如今真正頂尖先進的科技,全都是各個大國秘不示人的東西。像弗雷德這樣層次的工程師,一輩子也別想沾邊。
楊玉英拿那些先進科技當敲門磚,弗雷德能不上鉤?
反正沒多一會兒,對方就讓她忽悠得差點找不到北。
當然,這位老工程師也確實得了些好處,楊玉英很便宜地賣給了他一份戰艦設計圖紙。
到也不算多么先進,就是當下弗雷德正研究的改進型號,非常實用。
尤其是楊玉英才要了五百美金,簡直是白菜價了。
弗雷德愿意幫忙說話,和宋珧交易,給他個很優惠的價碼,可是人家絕對不算吃虧。
他們這些人本來就有在范圍內調整價格的權力,便宜賣公家的東西,賺自己的圖紙,在弗雷德看來,這筆交易簡直不要太劃算。
而且他還能把圖紙倒手賣回給公司。
公司知道這筆交易,一樣說不出半個不好。
楊玉英一邊笑,一邊簡單和周行之說了下經過。
周行之怔了下,搖頭嘆道:“那婉兒你這虧吃的可不小。”
他雖不知楊玉英說的是什么圖紙,但只看那德國佬如此痛快,就知道那一定是好東西。
當天晚上,宋玉就大大方方地搬著一口箱子給楊玉英送了過去。
身為宋司令的侍衛長,宋玉有一手好槍法,武功也了得,身體素質當然很優秀,平日里負重不是難事,可這回替他們司令送禮,給楊玉英搬箱子,卻也搬得額頭微微見汗。
箱子放在地上,撲通一聲,很是沉重。
周行之一看就笑了:“你們司令到是很會借花獻佛。”
這些是他們在老家的時候,家鄉幾個大商人給的孝敬,連同好幾口箱子一起送到家里的,還有兩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結果,宋司令把箱子留下了,把美人轟了出去。
“這些衣服鞋帽首飾都是嶄新的,絕對沒上過身,最時興的樣式,還有兩件花呢的大衣,外洋來的東西,保暖又輕便,婉兒你就收下吧,我看你帶的行李也不多,姑娘家,衣柜里永遠少衣服,少首飾,如今在火車上簡陋的很,先湊合一下。”
楊玉英莞爾,到是大大方方地收了。
宋司令是真心大方。
或者說想巴結司令的那些人足夠大方。
那一箱子里有漂亮的洋裝,很好看很顯身段的新式旗袍,都是成衣,包裝還沒拆。
也有周行之說的花呢料的大衣,還有矮腰的,高腰的小皮靴,真是樣樣精致。
光是衣服不算,楊玉英瞧見那個黃花梨的首飾匣子,便是她也覺得漂亮。
精美的梳妝鏡,一等一的好脂粉,一整套貓眼石的首飾,從發簪到手鏈,戒指,腳鏈,一應俱全。
貓眼石到不算特別名貴,可打造得那般光潤,又是完整的一套,著實難得的緊。
(亂兵已在前方三河溝設伏,林婉娘死于爆炸。)
楊玉英欣賞漂亮花呢料大衣和這些首飾的些微喜悅之情,一下子便煙消云散了。
她到是同周行之和宋司令拉上了關系,可怎么說亂兵的事更恰當些?
楊玉英看了一眼車外,此時離三河溝還有一段距離,到不急。
前面就是祈縣,火車要在祈縣加煤,會停留很長一段時間。
她隨手從手鐲里翻出支夏曉雪送給她的瑪瑙鐲子,乍一看尋常,但內部有機關,花紋可以浮動,能組成五千多個常用字,用來傳遞情報綽綽有余。
楊玉英擺弄一下,到也的確機巧。
卻說她躲在房間里琢磨怎么忽悠宋司令一行人,宋珧和身邊的人在一起,也在談論她。
宋珧別看這幾日時常掛著臉,似乎脾氣暴躁,有些兇,可他護短,待身邊的人好,與將士也能同甘共苦,在軍中很得愛戴,尋常無事的時候,宋玉等人甚至不忌諱捋一捋虎須,開他幾句玩笑。
此時飯后,宋玉一邊拿著小酒壺喝點小酒,一邊就同魯參謀,還有周行之一起,同宋珧談楊玉英。
“這位林小姐不似一般人,氣度不凡,言談舉止都出人意料的很,周先生,她到底是個什么來歷?”
周行之笑道:“婉兒家在東平鎮馬王莊,說起來也是書香門第出身,祖父一輩上林家是富貴人家,聽說祖上也出過翰林,到他父親時,家境敗落。”
“這孩子命苦,母親早亡,父親也逝去,臨去之前讓她投靠琴島王慶年王老爺子。她這才上了我們這趟火車。”
周行之想了想,“如今看來,婉兒出身雖然一般,但是有運道,聽她說,她早年因救人,得機緣拜了一位先生做老師,就是她說的那位‘情報商人’,這些年她除了隨父親讀書識字外,也跟這位先生學些西洋的學問。”
宋玉眼珠子滴溜溜亂轉:“這年頭,能賣情報肯定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唔,王慶年不會是那個王扒皮吧?”
這王慶年在琴島小有名聲,是個生意人,做皮貨和藥材買賣,生意做得也并不很大,和琴島很多豪商沒辦法比,最多也就是尋常,可他出了名的貪財,和人做生意,那是一分一厘的利也必要爭。
也不知哪個生意伙伴給了個王扒皮的綽號,從此綽號比名字有名。
本來這等小商人,宋玉不一定能知道,但他曾和王扒皮做過生意,著實被那人的生意經給嚇了一跳,到是從此記住這人。
“婉娘祖父同王慶年先生有舊,當年她祖父在世時,曾給她和王家的少爺定下婚約,如今父親過世,婉娘就是去投靠未婚夫家。”
周行之沉吟道。
宋玉:!!
“為什么我就沒王少爺那么好的運氣,哎,不知道我爺爺會不會也先下手為強,給我早早撈個佳人當媳婦!”
宋玉一時心馳神往。
想想那個德國佬對林小姐的吹捧便知,這顯然是個才女,樣貌不能說多絕色,可也清秀漂亮,運氣還好,娶回家當老婆那是半點不吃虧。
宋司令冷笑:“鐵叔家的鐵翠蘭不是很喜歡你?要不我這個當司令的,替你做個媒?”
宋玉:“……我閉嘴。”
周行之把楊玉英的來歷說完,宋司令便把最后一點疑心擱置。
他身份特殊,如今世道不太平,任何接近他的人,都該小心才是。
楊玉英待在包廂里緊趕慢趕地把該做的準備工作做完,又趁著停車從窗戶里翻身下車,做好安排,再回來收拾干凈化完妝的臉,換了身衣服,慢慢悠悠出來到宋司令的包廂里享用咖啡甜點。
坐下沒多久,她就覺得這位司令對她和善了許多。
到不是說一開始有什么惡意,只是以前總有種莫名的冷漠疏離,如今到似不拿她當外人了。
至少在幾個小時之前,宋珧不會當著她的面,同他身邊的參謀聊正經事。現在卻顯得自在隨性得多。
楊玉英微微垂眸,盯著手里白色薄胎的咖啡杯,看著方糖浮沉了下消失無蹤,細細品一口,到也濃淡合口,她也只能喝出濃淡來。
在大順時,其實聽說有些城市里已經開始流行這種外洋飲品,只是登州這等地處卻沒有,楊玉英和元帥在一起,喝得最多的是白水,茶和咖啡都少喝。
如今全嘗試過,她才覺得自己都不挑,茶只要不太差,她就不嫌棄,咖啡只要不大苦,她就樂意享用。
楊玉英捧著咖啡杯,一邊喝一邊同周行之天南海北地瞎聊,正說話,乘務員走過來道:“敢問是林小姐嗎?”
“是,什么事?”
楊玉英揚眉。
乘務員連忙將一個紅木盒子遞過去,笑道:“剛剛在祈縣車站,有一位先生托我們把這東西送給林小姐。”
“哦?”
楊玉英隨手接過來。
周行之給乘務員扔下一個銀元的小費,就打發他走,回過頭詫異道:“誰送的?”
他湊過去一看,心下驚訝:“這盒子怎么打開?”
整個盒子渾圓一體,毫無縫隙,上面雕刻的花紋是四季風景,春日百花盛開,夏日繁花錦簇,秋日樹葉枯黃,冬日雪景縹緲。
每一幅都栩栩如生,仿佛能聽到風聲,看到蝶舞,聞見花香。
其他人也不禁好奇,連宋司令也轉過視線,盯著那只小小的盒子看。
周行之細細看過:“機關盒?”
他蠢蠢欲動,楊玉英一笑,干脆把盒子遞過去,由著周行之仔細研究。
“應該是我老師讓人送來的。”
楊玉英笑道。
周行之已經拿著機關盒自己研究,整個盒子唯一能撥動的便是最上面的花紋,他小心翼翼動了下,楊玉英迅速伸手一打,把盒子擊落到桌上。
周行之:“有意思!”
機關盒最上層的花紋居然變成一組字——‘警告:若非主人,隨意觸碰,后果自負’。
上面還浮現出一排牛毛細的細針。
剛才要不是楊玉英應對及時,周行之的手指頭非要被戳出幾個窟窿不可。
盒子落在楊玉英手里,卻一下子變得極溫順,她撿起來很隨意地畫了兩下,只聽咔嚓一聲,盒子里的機關啟動,本來呈一體的盒身輕輕分成兩半,上面的蓋子緩緩升高,楊玉英順手打開,就露出里面精致漂亮的瑪瑙手鐲。
楊玉英把鐲子拿起來,輕輕舉高,在燈光下看了兩眼,便轉頭向一臉好奇的周行之借了一張白紙。
白紙鋪于桌上,鐲子輕輕放上去,從上到下滾了一圈,白紙上立時出現一堆密密麻麻的小字,乍一看糊成一團,肉眼根本看不清。
楊玉英便取出個放大鏡,細細讀過,神色登時變得極為嚴肅,額頭上更是隱隱有汗珠滴落。
“婉娘?”
周行之愕然,“怎么了?”
“舅舅你看。”
楊玉英把紙張和放大鏡遞過去,周行之看來臉色也大變,又遞給宋司令和宋玉。
“真的假的?”
宋玉愕然,“姓郭的和姓齊的那兩個貨確實最近沖突不斷,他們麾下的兵比土匪強不了多少,可能還真做得出這事。”
白紙上的清清楚楚寫著,亂兵意圖搶劫他們這趟列車,已在三河溝設伏。
就算是隨便什么人提醒,宋司令也不會不小心,帶兵的人最重要的是勇猛,膽子大,可是謹慎二字也不容忽視。
如今消息以這般神秘的方式陰差陽錯,落在他們手里,那無論真假,都要查。
宋司令一點頭,宋玉就帶兩個侍衛隊的人出去,沒過多長時間列車停車。
周行之連忙安慰楊玉英:“婉兒別怕,就在這兒呆著,舅舅保護你。”
一杯咖啡還沒有喝完,窗外槍聲陣陣,宋司令眉頭一蹙,神色登時變得不好看。
楊玉英卻是松了口氣。
那些亂兵既然都是潰兵,想必也是在戰場上嚇破了膽,如今對上宋司令手底下的驕兵悍將,肯定討不了好。
宋司令和周行之神態也都很放松,并不把前頭的沖突放在眼里,正好有乘務員送點心過來,周行之還拿了一塊兒遞過來哄小姑娘:“等到了琴島,我……”
(自殺性襲擊中,林婉娘奮不顧身,替宋司令擋槍……)
楊玉英目光微凝,正看到那很眼熟的乘務員袖子一動,手心里多出個煙盒大小的東西。
(林婉娘為宋司令擋槍,身中死槍……)
擋什么擋,楊玉英陡然抓起茶幾砰一聲砸過去,連同咖啡,茶水,點心,劈頭蓋臉地砸了乘務員一腦袋。
周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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