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離天門關千里之外。
玉山之上。
楊玉英和林星舒面前擺著張棋盤,棋盤上的棋子星羅密布,是一局永嘉樓里掛的殘局,兩個人卻都懶得下,反而尋了一處涼風習習的風口,對坐品茶,順便享受清淡的魚膾。
林星舒極喜歡吃,楊玉英本來不喜歡,如今也同他學得口味略有些相似起來。
星際時代的飲食同現在有很大區別。
她在星網中,到是天南海北,各地的美食都能享受得到,甚至很多偏僻的美食星系里專門的美食,她也是想嘗就嘗。
元帥卻不同,他好像不大重視口腹之欲。
楊玉英一時竟覺得自己的記憶似乎開始模糊,居然想不起元帥到底喜歡吃什么東西?他愛吃辣嗎?還是一點都吃不了?
似乎唯一和吃有關的記憶,是元帥跟他們閑侃,罵后勤部那些家伙們把營養膏,能量棒都給弄成甜味的,甜得齁死人。
“你愛吃甜食嗎?”
楊玉英忽然問。
林星舒眨了眨眼:“……還可以?”
他笑起來:“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歡吃什么口味,好像沒什么特別的,只要能吃的東西,我都可以吃。”
林官其實也是,楊玉英笑了笑,別看林官表現得好口腹之欲,貪圖享受,但凡有好吃的,就不去碰那些味道不佳的食物,但他本人特別能吃苦,真到了什么都沒有的時候,餐風飲露,生食野獸,他也不介意。
“我們該去京城了。”
林星舒輕笑:“好。”
這些年,只有一開始他想著自己的家仇,想著要那個女人付出代價,讓她失去她所有想要的一切。
但到了后來,其實林星舒很少想那些事。
泉劍山莊一天比一天更好。
這些弟子們如此朝氣蓬勃。
楊玉英的眼中,是玉山下那千千萬萬的村民,是弟子們的親朋故舊,是所有信任他們,尊敬他們的人的幸福未來。
泉劍發展到今日,早已不是他林星舒復仇的工具。
只是,好似他沒有再去認真考慮復仇,復仇這件事到仿佛變得很容易。
當他們整體變得無比強大,曾經單打獨斗時看到的龐然大物,竟變成了虛弱到輕輕一推,便能推倒的東西。
林星舒對于復仇這件事,已無執念。
楊玉英卻覺得,人間自有公道在,一個人害得別人家破人亡,她自己卻毫無愧疚之心地去享受那人間繁華,憑什么?
金夢蝶,林家一案的罪魁禍首之一。
她如今已不叫金夢蝶,改名為沈鴛,先為金刀侯沈周的義女,后被送給當朝太子,如今已是太子身邊最得寵的才人,便是太子妃也被她壓了一頭。
金夢蝶是江南吟秀坊的小姐,自幼體弱,不能習武,卻是天資聰穎,對于各類雜學一學便會,人生得也是弱質纖纖,嬌美動人,這世間男子見到她,顯少有不動心者,這幾年,太子和沈才人的風月故事,可是讓朝野眾人都聽得耳朵長了繭子。
最近,泉劍弟子們把勢力漸漸向外拓展,在京城也有了一定的勢力,楊玉英便開始派人去盯著太子這位沈才人。
打聽出不少的消息來,前頭幾年,沈才人還算比較低調,但這兩年,她卻借太子的寵愛做了很多事。
楊玉英最近翻看記錄,都不自覺感嘆:“有野心不是壞事,可這姑娘的野心,未免用錯了地方。”
沈才人如今可是出了名的能耐人。
去年年初,兵部侍郎岳松的兒子,在外面因為和一平頭百姓爭美人,意外失手打死了人,光打死人還不算,當天晚上甚至派人去放了一把火,燒了那人全家。
岳松做這事時,本身沒太在意,只是粗略打聽了下,知道那一家就是京郊的普通農戶,進京是為了給母親看病,似乎都是尋常人家而已。
但人已經打死,宅子也燒了,那一家子老少一個活口都沒留,岳家才得知,這一家確實只是普通人家,沒什么特別,但他們家的長女,卻是后宮一位娘娘。
岳家當即大吃一驚。
這位娘娘可不是一般沒名字的人,她身份雖不高,卻也受封婕妤,封號為‘慧’,曾也很得陛下寵愛,且當今十一皇子,便是慧婕妤所出。
他們這位陛下,很是顧念舊情,對曾經寵愛過的嬪妃從來都不苛待,哪怕已沒了恩寵,該有的體面是半點都不少。
岳侍郎登時就出了一身冷汗。
他雖然第一時間就為兒子掃了尾巴,可也不敢保證哪天這消息傳到后宮,讓慧婕妤知道,再一狀告到御前,那可就全完了。
京城里官員們有齷齪事的不少,但肯定都是欺上瞞下,絕不能讓當今陛下知道,大臣都恨不能坐在龍椅上的那位是聾子,是瞎子,只靠他們這些士大夫來治理這個天下。
岳侍郎是鐵桿太子黨,此事一出,他身邊的幕僚就給他出了個主意,讓岳夫人備一份重禮,去尋太子身邊的沈才人。
他們這幫人都知道,太子的沈才人,別看位份不高,卻掌有實權。
只要有錢,或者有東西能做交換,沈才人替人平事,從不馬虎,有口皆碑。
楊玉英翻到情報后面,陳,昭元二十一年,十一月初八,慧婕妤罹患風寒,十一月二十九,歿。
“時年二十四歲,好年輕!”
楊玉英神色凝重,忽有些傷感。
雖已到了春日,寒氣還是重。
尹三腳步匆匆,徑直走到御膳房后門,打眼一看,后頭那十幾個灶都生著火,滾熱的羊肉湯散發的味兒,呼一下子撲過來。
“我說小高,你煮這么腥的東西,一會兒那幾個老大人非罵咱們不可。”
被稱為小高的,年紀卻怎么也有二十四五歲,在宮里混得好的,到了這個年紀,甚至能被小太監們叫一聲爺爺了。
而尹三卻很年輕,今年才十八歲。
小高嘿嘿一笑:“羊肉湯怎么的?如此冷天,一碗肉湯下肚,渾身暖和,哪里又不好?”
問題是面圣的規矩,身上不能染半點異味,誰敢頂著一頭羊肉湯的熱乎氣去面圣?到時候不用他們喝,只擔著羊肉湯往前頭轉一圈,保準能趕走一大波老大人。
尹三搖搖頭,也沒說什么。
他們都是陛下的奴才,陛下高興,他們就高興,陛下喜歡誰,他們就盡心伺候,陛下不想見,他們就不能讓那些個人出現在陛下面前,給他老人家添堵。
萬歲爺心里頭堵得慌,他們這些閹人能得好?
“你別光記者這些歪門邪道,剛才陛下特意吩咐,十一皇子體弱,光茹素不成,今天御膳房這邊要賞菜過去,菜色咱們看著來,得十一皇子喜歡,要是葷腥,還不能太顯眼,需得低調。”
“放心。”
小高輕聲應了。
“回頭我親自用高湯給十一皇子燒一道豆腐湯,再下些素丸子,低調得很,都不是珍貴東西。”
尹三點頭。
而且這樣家常,還顯陛下的心意。
陛下對十一皇子表現出自己的仁愛,他們就得把這種仁愛讓所有人都知道,尤其是讓十一皇子知道。
不過這一點,尹三也不必特意交代什么。
宮里能混到主子眼跟前,還得寵的,哪個不是人精?
十一皇子得了菜以后的反應,保準能讓陛下很滿意,雖然小皇子今年才不過六歲,還是個娃娃。
“哎!”
可這宮里,沒有孩子生存的地方。
十一皇子今年剛剛失了母妃,以后的日子就要更難過,且看他造化吧。
小高掐算著時間,笑道:“差不多了!”
說完,便指揮手底下的太監們擔著熱氣滾滾的羊肉湯,去堵在順英門外,別管哪個老大臣進門,都給灌一碗羊肉湯驅寒。
這可絕對是萬歲爺的體貼,誰能不感念?都得高高興興地喝下去,還得多喝。
尹三掐算了下時間,打開蒸籠看了一眼自己也去后面洗漱,他身上一樣沾了點兒味,御前伺候的人,可不能有半點問題,萬一熏到了陛下,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一邊洗漱,尹三一邊想他娘,還有他弟弟。
弟弟說,家里分的田種不完,現在還不用交租子,要他趕緊回去,哥倆一起種地,趁著這兩年不交租子的時候,多攢些銀錢,好蓋房子娶媳婦。
他沒跟他弟弟說,他當初逃難的時候年紀太小,實在混不下去,要餓死了,沒辦法,只好進宮挨了一刀。
這輩子,恐怕過不了弟弟想的那種,老婆兒子熱炕頭的日子。
不過,尹三還是高興。他從小就和弟弟好,當年逃難,半路上和娘親還有弟弟失散,尹三差點沒能活下去,現在知道母親,弟弟活著,還置辦了產業,日子過得風生水起。
母親越發年輕,弟弟馬上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他們老尹家后繼有人,他怎么可能不高興?
九泉之下見了爹,他好歹也敢訴一訴苦,不至于連見都不敢去見。
弟弟和泉劍山莊托他做的那件事,卻是半點也不難。
他其實有一種欲望,想替泉劍做更多的事,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明明連泉劍弟子的面都沒有見過,只是通信而已,或許那些人個個都精通法術,會誘惑人?
尹三腦子里想著事,不疾不徐地給自己換了身衣服,才去御書房外和老楊交接了班。站在門口,視線在外面候著的幾個小太監身上掃了一圈,尹三就知道太子殿下這是在里頭,而且已經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外頭伺候的太子府幾個內臣,都開始用起熏香來,這起碼也要半個時辰左右。
剛立了一會兒,尹三就見兵部,戶部幾位大人,靖北侯,江南王世子等宗親顯貴,一臉無奈地進來,卻連內門都沒進,就匆匆留下折子離開,他們身上還飄著一股子羊湯的辛辣腥氣味。
御書房內
御案上折子堆積成山。
隔著屏風,陳國最尊貴的父子遙遙相對,氣氛焦灼凝重,再不復往日和諧。
許久,皇帝輕輕把手里的折子擱在桌案上,冷聲道:“你回去吧,沒事不要出來亂晃,多陪陪太子妃。”
太子緩緩點頭,起身退了出去,臨出門,皇帝忽然道:“你要記得,你姓陳,不姓朱。”
一瞬間,太子只覺自己的血液都被冰封住了一般。
他出了門,被風一吹才發現自己后背濕淋淋一片,竟是能滴下水來。
“太子殿下。”
尹三輕盈地從石階上小跑著追了兩步,滿臉笑意。
太子腳下一頓,面上也露出些平和:“尹公公。”
尹三手里提著一只小籃子,輕輕遞給太子身邊的侍從,笑道:“這些都是南邊剛進上來的茶葉,陛下發了話,說是太子爺和三爺最愛喝茶,今年的茶葉,都給您二位留著。”
太子神色淡定,鄭重地跪下磕了個頭,這才接了籃子。
尹三如往常一樣,親自送太子回東宮,只是路上正好趕上宮殿整修,便不著痕跡地引著太子稍稍繞了一段路。
太子心里有事,也不曾注意,穿過園子,正好遇見御史大夫徐澤徐大人。
徐澤抬頭看到太子,神色微微有些陰沉,正經地見過禮,從袖子里取出一封折子,遞過去肅然道:“太子殿下,您可以看看這封折子,今日我便要在陛下面前參您一本。”
太子聞言,面上頓時一沉。
這幾日因為北疆戰事,參朱從瑞連帶著參他的折子不知有多少,太子已經焦頭爛額,此時聽到徐澤的話,心中更是不痛快,偏偏身為御史大夫的徐大人,又是天子近臣,很得陛下信任,他的話,便是太子也不能不停下來一聽。
“按理說太子后院的事,身為臣子,并不應該去過多關注,可身為太子,一言一行皆關乎國祚,絕不可輕忽,太子寵愛家中妾侍,與人無關,可若縱容一個小妾,在外拿著太子的帖子四處招搖,還賣官鬻爵,那下臣身為御史大夫,就不能視而不見。”
“國法再上,徐某提醒太子,我國兩百年國祚,幾代天子勵精圖治,才有大陳之今日,太子身為國之儲君,該當謹言慎行,立身持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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