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狐貍靜靜地立在扶欄上,狹長的眼睛,顯出些陰鷙,一張嘴,一口密密麻麻的尖牙。
明明有很漂亮的皮相,但所有人看到這只狐貍,第一感覺都會是稍有恐懼。
楊玉英上下打量了幾眼,到是頗喜歡這身狐貍皮。
許是察覺到楊玉英的注視,狐貍從扶欄上躍下,直起身子,搖身一變,竟成一窈窕少女,紅色的狐貍毛化作大紅長裙,五條長尾巴一收,垂在身后輕輕甩動,竟是說不出的可愛。
也就是一閃念,高導演滿臉喜悅,拉著周半仙的雙手:“好,好,就依周半仙的話,我這就讓人準備,元寶金箔香燭,還需要什么,馬上便讓人買。”
周半仙神色和藹,輕輕點了點頭:“速速置辦,早些做完,早些安寧,也不耽誤高導演的新劇開拍。”
這位半仙瞧著確實仙風道骨。
馬道長和那海大陸也好似真有些本事,神色也安定得很,一時間劇組的氣氛稍稍好轉,工作人員的目光皆盯著這些人。
“有馬道長在,做幾場法事,咱們劇組必然太太平平,要我說就是當初開機的時候……咳,算了算了,不必多言。馬道長的白云觀在咱們海城都有千年之久,最擅長驅鬼捉妖,反正馬道長在,我什么都不怕。”
化妝師笑道。
“哼,什么馬道長,不過沽名釣譽之輩罷了,哪里比得上我們師父?我們師父在海城辦成那些大事時,那個馬道長還在道觀前頭和游客合影留念騙人錢財呢!”
說話的是周半仙身邊的弟子,年紀不大,看起來也就十七八歲,一臉驕矜,顯然當真對自家師父十分崇敬。
“你們這幫肉眼凡胎的凡人知道個什么?”
化妝師瞥了他一眼,縮了縮頭,到也不敢反駁。
她以前真不信鬼神,平時喜歡去白云觀,看中的正是白云觀的風景獨具一格,靠山臨海,登高望遠甚至偶爾能看到海市蜃樓,到不是因為白云觀靈驗。
可是自從入了這個劇組,遇到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她這心頭就被陰霾籠罩,再也不敢在口頭上說涉及鬼神的話。
眼前這些人,別管是真高人還是假高人,人家可以互相攻訐,她卻是別管心中如何想,嘴上一定太太平平,一句不和諧的話也不說。
哎,身為蕓蕓眾生,活在世間,食人間煙火,誰還能不低頭?
高導演動作很快,不多時就置辦好各種東西,馬道長的驅邪套餐選了個一千元的,周半仙要的元寶金箔,更是直接買了兩車。
法臺也按照周半仙的要求布置好。
高導演如此大手筆,不光是他自己確實害怕,也是要做出這么個姿態好讓劇組的人都看一看,以安定人心。
楊玉英走過去拿起金箔看了一眼。
周半仙輕咳一聲,他身邊弟子立時過去驅趕:“一邊去,打擾我師父施法,驚擾了鬼神,你想一輩子倒霉?”
楊玉英眨了眨眼,高導演已經一把拖住她向旁邊扯開:“別鬧。”
楊玉英:“……”
周半仙看也沒看楊玉英一眼,到是沖著馬道長拱了拱手,先道:“馬道長請了,不如我先?”
馬道長一點同他爭的意思都無,周半仙面上不顯,心中隱隱有一點滿意,對自己兩個大弟子擺擺手:“你們且拿著我的令旗,去巡檢四方。”
兩個大弟子熟練地出列,一人取了一個背包背好,就徑直開始在古堡中來來回回,上上下下地穿梭。
周半仙又讓另外兩個小弟子過來站在法臺前面,他則手持寶劍開始做法,揮舞之間竟是頗有模樣,氣勢十足。
楊玉英托著腮看了半晌,到是看出來周半仙的胳膊挺結實,也有一把子力氣,可能還學過一點劍舞。
至于別的,沒瞧出來。
海大陸也看不太明白,老拿眼角的余光瞥他身邊的大白老鼠。
老鼠盯著那一對元寶金箔直皺眉,嘴里嘀嘀咕咕:“什么破爛玩意,就這破東西也有鬼要?拿回去也是扔垃圾桶的貨色,弄一車買不了三瓜倆棗的東西。拿這玩意賄賂鬼神,還不如姓高的直接請宮冥過來,讓宮冥多燒幾張簽名照有用。”
“道上人盡皆知,地府那位老大人是宮冥的粉絲,要不是上頭約束得緊,她都想和宮冥栓個婚,但凡能討了她歡心,還怕什么鬼怪?”
老鼠不知何時鉆出來,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話音剛落,只聽轟隆一聲,地動山搖,它整個從椅子上跌落,連滾帶爬地又鉆回海大陸的衣擺底下瑟瑟發抖。
海大陸皺眉,向窗外看了一眼。
此時窗外太陽高照,樹蔭雖有些斑駁,可氣息清澈,并無半點陰氣。
他還沒回神,整個古堡又震動起來,整個地面上下起伏顛簸,樓梯咯吱咯吱作響,桌椅板凳漂浮到半空,茶壺張牙舞爪。
高導演心里一咯噔,雙腿發軟,撲通一聲就坐在了地上,淚水連連:“究竟是哪位大仙,您就別鬧了,您到底要做什么!”
他哭著抬頭問周半仙:“周半仙,你問問她要干什么,只要她說出來,我能做到的都做,要是我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愿意磕頭賠罪,別玩我了行不行?”
怕的太厲害,他反而口舌伶俐,沒怎么磕絆就說了一通肺腑之言。
周半仙整個人好像木頭一般,戳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身前的小弟子也是一臉害怕,卻好似很有信心,扶住高導演大聲道:“別怕,有我師父在!”
“是,是。”
高導演頓時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死命抱住周半仙的胳膊,“半仙,趕緊的,這些元寶金箔夠不夠,不夠你和對方說,咱先欠著,先把事給辦好,辦完隨大神開口,金元寶要多少給多少。”
“要不您趕緊和鬧騰的這位商量商量,看看她想作甚也成!”
周半仙:“……”
楊玉英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整個椅子帶著她飄在半空,她默默伸手握住扶手,看著傻傻地站在地上的化妝師,笑了笑,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小聲道:“別叫啊,不知道哪位大魔術師蒞臨,跟咱們開這些玩笑,有攝像機拍著,叫的太大聲,有點丟臉。”
化妝師是沒叫,但是其他工作人員,演員都快喊破了嗓子。
叫得最慘的是那位剛才威風八面的神婆。
可這會兒高導演并一干演員們也顧不上去探究,這位究竟是不是騙子,高導演只死死拽住周半仙的衣袖。
其他人有的拼命向外跑,可是整個房子搖擺得太厲害,他們根本接近不了門窗,還有的害怕得太厲害,手軟腳軟,連跑都跑不動。
一時間整個片場一團亂。
海大陸臉色也不大好,面上流露出幾分不敢置信:“不是沒有感覺到有東西嗎?”
剛才他和灰光,就是他家灰大仙進門時就檢查過,這片古堡瞧著神秘兮兮,其實干凈得不行。
整個古堡內外連個游魂都沒有。
海大陸猜,應該是劇組中有人弄鬼,或者是高導演產生了幻覺。
這種事情很常見,他們大齊國發展至今,人們生活壓力大,心理疾病都快成了常見病,尤其是娛樂圈這個圈子里,光怪陸離下面遮蓋的東西時常讓人難以忍受,這么大一個名利場,折騰出什么奇怪的病癥也是正常。
海大陸到時,是真沒當回事。
他打算讓灰光給劇組除一除晦氣,再清掃一遍,解除一下高導演的心結,應該就不會再鬧鬼。
但現在——
“老灰?”
海大陸神色警惕,扶著飛起來的桌子四下張望,一低頭,就見灰光已經跌跌撞撞地往門口跑,眼看便要逃走。
行吧,也不奇怪。
灰大爺從來只會欺負欺負沒什么能力的小鬼,小妖,眼下這個能隱匿氣息,讓他們都察覺不到的,灰大爺哪里敢招惹?
海大陸也心虛,卻不能放高導演他們不管,咬咬牙,伸手從手腕上摘下佛珠,一步跨過去把愣在當場的周半仙撞開,高高舉起佛珠:“敢問……”
轉瞬間,海大陸臉上露出個鮮紅的掌印。
眾人都跟著心里一跳。
高導演眼前發黑,哭得更厲害:“海先生,你被添亂了!”
他拼命使眼色讓大家快走,轉頭惡狠狠瞪了海大陸一眼。
海大陸:?
緊接著,半空中就傳來一聲輕笑,海大陸皺眉,總覺這笑聲里充滿嘲諷。
此時,半空中緩緩浮現出紅衣女子的身形,海大陸抬頭上下打量她幾眼,心中驚訝,此女不光身無戾氣,還有靈光。
灰光回頭一看,拿爪子勾住海大陸的褲腳,吱吱地叫起來,渾身毛發炸起,呲牙咧嘴,一臉兇神惡煞:“鬧了半天是只臭狐貍!哪冒出來的小輩,知道爺爺我——”
一句話沒說完,紅衣女目光略向下一瞟,大老鼠就好似被重物壓身,整個身體平癱于地,滿眼驚恐。
海大陸登時服軟,立即便低頭道:“大仙恕罪,灰光是個腦袋不好使的,您大人有大量,把它當個屁放了吧。”
紅衣女落下來,坐在白老鼠軟綿綿的背脊上,老鼠瑟瑟發抖,兩只黑豆眼里慢慢沁出幾滴眼淚。
海大陸硬著頭皮道:“不知道高導演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
高導演手里還拖著周半仙不撒手,聞言偷偷抬眼看去,臉上也露出些許期待,他心中盼著此事和平解決,他還能繼續認認真真把這出戲給拍完。
紅衣女一聽這話,臉上不覺露出一絲猙獰,嘴巴裂開,牙齒在陽光下閃動冰冷的光,只一瞬間,整個大廳內陰云密布,電閃雷鳴,她背后的尾巴倏然鉆出,猛地擺動起來。
大理石地面上精美的花紋瞬間裂開無數條縫隙。
“她奶奶的,你們居然還敢問!老娘五百年沒吃過這等悶虧,今天不把你們都吞了打牙祭,我就不姓胡!”
海大陸唰一下被尾巴掃得倒飛出去,摔在地上一時起不來。
在場所有人都嚇得臉色慘白。
高導演大哭:“周半仙!!”
一回頭,周半仙兩個護法弟子正圍著已經嚇昏過去的師父嗷嗷大哭。
高導演又回頭去看馬道長:“道長!”
馬道長到是沒有跑也沒有哭,只是臉色發白,雙腿微顫,嘴唇哆嗦著道:“高導演,我恐怕力有未逮,這位是胡家九娘,是咱們海城出了名的混不吝,法力高深莫測,是條五尾靈狐,更麻煩的是她家有一百六十七個親兄弟,個頂個都修為有成,又溺愛孩子……”
一邊說,他就打起了退堂鼓。
不是馬道長不地道,實在是想起去年他師叔祖被胡家九娘追得大半夜只穿了條大褲衩滿大街亂跑的窘態來。
他年紀比師叔祖還大,真受不了這個!
“哎,高導演我跟你說句實話,在海城,你恐怕找不出能收服胡九娘的人……莫不如還是認栽,由著她去就是,雖然胡九娘嘴巴厲害,但最多把你打個斷腿斷手,不會鬧出人命。”
高導演心里浮一點希望:“難道為了修行,她不傷人命?”
馬道長苦笑:“呃,她是修行,還是靈狐,不是那些個靠血食攢修為的惡狐,大體是不會做血流成河的惡事的。”
“不過……”
馬道長頓了頓,“聽說上個月胡家九娘剛咬死了兩個人。”
高導演:??
紅衣女的面容越發猙獰,大廳里幾位高人都肉眼可見地慫的很,一干演員工作人員們嚇得暈頭轉向,高導演心下已絕望,現在不敢想什么拍戲,劇組,只擔心自家小命。
“哼!”
紅衣女兩條尾巴驟然伸過來擦著高導演的臉過去,一下子纏住攝影師和造型師的脖子,緩緩收緊,“你們兩個小子想怎么死?不如剝了皮送給我侄女練捕食?”
攝影師嚇尿了:“不關我事,是小喬他兒子干的!”
“閉嘴!”
紅衣女頭發一炸,兩個人頓時翻起白眼。
高導演:完了!這要是出了人命……
他連忙看馬道長,目前能站著的高人只有馬道長一個。
馬道長苦笑搖頭。
眼看攝影師已經快沒氣,高導演急道:“真沒辦法?”
他使勁晃了幾下周半仙:“您不是能和泰山府的大神聯系上,趕緊想想辦法啊!”
周半仙死死閉著眼,一聲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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