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花了2個月的時間，來往于各個百貨公司，共退了一千多美元的貨物，相當于一萬余人民幣。

他并沒有從中感到巨大喜悅，反而有一種憂傷。

不過，他承受得住那股子憂傷。

對貧困生活的恐懼，促使他拋開顏面做那個他其實也不愿意做的1的人。在行將面對的血淋淋的現實生活面前，容不得他矯情。

如果有可以窺視精神狀態的第三只眼，或者精神可以物化，人們可以輕易看出，左庸真的是提足了精神，全力以赴要應對歸國后的莫測生活。

左宇不愧是左庸共同生活十幾年的哥哥，簡短一句話就推出了全部的內情。他開懷地笑著擂著左庸的胸口：“真有你的。是得好好薅萬惡的資本主義國家的羊毛！”

左庸勉強笑了笑。

左庸與余薇薇的關系向來有些不對頭。

在左庸最依戀長兄的時候，長兄陷入熱戀而無暇顧及弟弟，所以左庸從來都有些敵視余薇薇。這是左媽的解釋。

左庸自然不這么認為。他承認他不喜歡余薇薇，但那只是因為余薇薇在他眼中是自私、脾氣不穩定、沒有明顯優點、不聰明又待人不和善的緣故。

誰都有權利擁有自己的審美標準。誰都有權利喜歡或不喜歡一個人，不論這個是親人朋友，還是仇對敵方。這是左庸的看法。

因此，他也從不勉強自己對余薇薇笑。

余薇薇還以為5年的闊別、美國的歷練，會帶來一個不一樣的左庸。然而，見面不超過2分鐘，她就死了這條心。

余薇薇坐在副駕駛位上，百無聊賴看車窗外的景色，有一搭沒一搭聽車內兄弟倆的聊天。

主要是左宇在說，沿途熱切地介紹上海的變化，甚至繞彎專門開遠路，就為了讓弟弟親眼看一眼他所說的變化。

左庸認真地聽，不時點點頭，符合兩句。

從機場出發，還沒有到家，左庸原本暗淡的雙眸和消沉的心，便開始明亮和輕快起來。他清晰地感受到：上海在變化！

政府提出改革開放，是在1978年。

左庸清晰地記得，1978年，他在上小學一年級。老師常講，到2000年我國將實現“四個現代化”。

2000年，對于6、7歲的左庸來說，顯得如此遙不可及，“四個現代化”又是那樣神秘。

那年他父母的工資加在一起是90元人民幣，按照當時的官方牌價，三點六元人民幣換一美元，辛苦一個月兌換二十五美元。

小學三年級時，有位同學問他，他們這一生中有無可能擁有一輛汽車？憑印象他父母的工資加在一起是120元人民幣。按照2年2人合計30元的漲幅，他很快給出他的運算結果：不可能。

當左宇的奧拓車開過錦江樂園附近的一號線時，左庸動容了。

上海，也有了地鐵！上海軌道交通1號線于1993年1月10日南段站至徐家匯站上行線建成。此后，先后開通南段線路、南延伸段、北延伸段、北北延伸段。

不僅擁有了地鐵，還擁有了高架、過江大橋！

1994年10月全線通車的上海內環線高架路，威武漂亮地矗立著。它由連續49個緩和曲線段和直線段組成的一個環形高速道，道板由2500余根深達30余米的砼立柱支撐……絕對的大工程！

1991年12月通車運營、總造價8.2億人民幣的南浦大橋；

1993年10月通車運營、總造價為13.3億人民幣的楊浦大橋；

已完成主梁合攏、預計總投資20億人民幣的徐浦大橋……

當左宇的奧拓穿梭過楊浦大橋，透過車窗，左庸看到大橋倒Y形塔柱，塔面兩側的鋼索以扇形鋪展而開，如巨型琴弦。陽光照過每一根鋼索，映出七彩的光，射進他的眼里。

光線刺眼，他卻舍不得眨眼。

幾天前，當他盡管做好了心理準備、真的將UPS兩萬五千美元的年薪放棄時，他還是感受到深深的痛苦，并認為自己從人生的巔峰摔了下來。

出于五年前對中國的印象，他認定回到國內今生今世都不可能會有那么高的收入了。當他滿懷沮喪回到闊別五年的上海時，五年來上海的變化立刻讓他感到了驚訝。

昔日的街道已換新顏，車行上海任意一個街口，他居然不能辨出東西南北。地鐵、高架、過江大橋……左宇甚至帶他兜了一圈浦東，高樓林立的浦東，已不是當年上海人以為的“鄉下”模樣。

左庸覺得，上海的巨大變化促使他不得不重新認識這個城市。

他由衷喜歡這種迫使局面。

離家去美國前，左庸家住四樓，父母老是會說，幫著把垃圾倒了。

每一次，左庸提起破舊的垃圾桶，跑下四樓，穿過馬路，拐過一個彎，把垃圾倒進一個很小，很亂，很臭的垃圾房，而后，很不情愿地把垃圾桶提回家。

一次看央視的國際新聞，有條新聞報道說，美國人覺得黑色的垃圾袋太單調了，因而一家公司開始銷售一種印制花紋的垃圾袋，有西瓜、芒果、巧克力等圖案可供選擇。

當時左庸羨慕不已：美國人真是富有，居然每次都能把那么一個大的垃圾袋扔了，而不用把它取回來！要是有一天他家那么有錢，他就很知足了。

如今，才短短幾年，上海就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令他全然不再在意當下生活的舒適度，同心同德地期待起上海的新生活來。

親友聚會、同學聚會，在左庸歸國的第一個月里，頻繁發生。人人嘴里說著歡迎回來的話，眼里卻像是在看loser。傻瓜才出國那么久又回國！

然而，左庸已經完全愛上了目前雖然仍舊貧乏、但無疑充滿期待感的新生活。

正如他所想，改革開放的第一個十年，他只是從電視新聞上聽到國家將要繁榮、發展；第二個十年，他親眼從上海的建設中看到了繁榮與發展。

這讓他如何不期待，第三個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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