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清娜毫無喜色的神情落在左媽媽眼里，左媽媽十分局促。左媽媽的局促落在孫清娜眼里，孫清娜陡然驚覺自己在扮演一個高高在上者的姿態！還是在一位長輩面前！

她瞬間想起一件事。

記得那是孫清娜讀高一的時候，弟弟孫慶南讀初二。在一次體育課上，體育老師拿了幾把標槍，教同學們擲標槍。

體育老師說得很明確，第一波擲的人，等標槍落地之后，統一去撿拾，然而，再擲第二波。

孫慶南那禍胚人生第一次握標槍，靈魂都在激蕩，哪里還聽得到體育老師的囑咐。再說了，就算是聽到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才是他一貫自認的耍帥風格。

孫慶南毫無疑問成了第一波搶到標槍的人。他激動萬分地擲了出去，猴急地撿了回來，小跑回投擲點，“蹭”，又扔了出去。

這下可闖大禍了。

標槍不偏不倚，飛向了最后一位撿拾標槍后剛起身的同學的人中。那位同學“啊”地尖叫一聲，捂著臉，倒栽倒地。接著，有人大喊起來：“流血啦，流血啦。”

孫慶南懵在原地，以為自己扎死了人，渾身篩糠一般抖起來。

體育老師扒開人群，蹲下去，背起那位同學就往醫務室跑。

孫慶南也跑。撒丫子跑出校園不算，像身后有一百只瘋狗在追趕，他一口氣跑2個小時，跑了12公里，跑丟了一只鞋，拖著磨出水泡的腳，一瘸一拐，在甘蔗林里找到了媽媽王云霞，一頭扎在媽媽的懷里。

都不需要問，王云霞知道她的小心肝又闖禍了。

據孫爸爸說，王云霞第一句話不是質問兒子闖了什么禍，而是摟著他，底氣十足地寬慰他：別怕！有阿媽呢！

再后來，學校里牽頭，讓兩家同學的家長見面。那位可憐的倒霉蛋，被標槍豁中了人中，掉了2顆大門牙，算是破相了。幸而是門牙擋了一把，沒有導致更嚴重的后果。

王云霞展開八面玲瓏的說話技巧積極公關。學校方表示，若對方家庭和解，學校不予開除，只給一個記大過和全校通報批評。

也不知王云霞從誰那里打聽到，這位受傷學生的哥哥跟孫清娜在同一所學校、同一個班級，于是，她便拉著女兒，拎著禮物，敲響了那位受傷同學的家門。

那位同學，家雖在縣城，看得出十分清貧。

王云霞姿態放得極低，央求對方和解，她愿意賠錢，愿意包醫療費。對方的母親拉住那位短發的小矮個兒，扳著那張恐怖的面孔朝向王云霞，大著嗓門直喊：破相破成這樣，將來怎么嫁人？女兒嫁不出去，將來怎么換錢給阿哥結婚？

王云霞一聽，眼睛都亮了。她當即把孫清娜往前一推，喊道：“我有一個女兒！”

像是被按了暫停鍵，家徒四壁的屋子里，面目猙獰的幾個人，統統定格。只有孫清娜，愕然回頭，驚恐地看著她的媽媽。她媽媽臉上，呈現一種望見出路的驚喜。

孫清娜再回頭，赫然對上受傷同學媽媽的眼光。那雙眼里有挑剔，也有滿意，像是表示貨物馬馬虎虎差強人意。

想到自己不過是談判的籌碼，孫清娜血往頭上沖，兩腿瑟瑟發抖，幾乎站不住。

“太瘦了。”對方媽媽評價。

“她才16歲，再養兩年，肯定就不這么瘦了。”自己媽媽回答。

余下的，孫清娜再也不能聽見任何。她并沒有暈倒，不過，比暈倒好不到哪里去。頭腦中，有什么尖利的聲音在響，響得她抓狂，想像瘋狗一樣亂咬一通。

孫清娜被王云霞拖拽回家。

闖了禍的孫慶南在家里啃泡椒雞爪，悠然自在。既沒有看到阿媽王云霞跪在對方家門口求開門，也沒有看到阿姐被拖拽到人前像貨物一樣任人審視。

王云霞到了家，喜滋滋道：“和解了。先賠六千塊，以后再說。”

“這么便宜？”孫爸爸意外。

那時候“萬元戶”還是很稀罕的，孫家夫妻倆出了名的勤奮，仍未掙到萬元存款。六千塊，幾乎是他們的全部家底了。不過，相比人家破相，賠這點錢，孫爸爸確實認為對方要少了。

王云霞下意識看一眼女兒，很快又看向兒子，含混地向丈夫道：“不幸已經發生，又能怎么辦呢。我家也只有這么多錢了。”

標槍的事，看上去解決了。

孫清娜卻開始了只屬于她的痛苦生活。她總是半夜沒來由驚醒。夢里一雙挑剔的、審視的、像看貨物一樣的眼睛，冷冷地、高高在上地看著她。看得她心里發毛，全身局促不安。

看到雙手不知道該往哪里放的左媽媽，領會到自己也成了那位會帶給人噩夢的人，她立刻咧嘴笑。笑容來得很突兀，不過，確實緩解了左媽媽的局促。

左媽媽像是暗中松了一口氣，人也不那么拘謹了。她望著孫清娜，繼續說道：“小庸去美國的時候，還是個孩子，因為舍不得飛機票，他一呆呆了5年。說舍不得飛機票也不對，是壓根付不起機票錢。

這5年里面，他雖然不怎么說，但我知道，他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性格多少也變了。

以前，他是個隨和、開朗的孩子。家里來客人，他總是笑嘻嘻地打招呼、搬板凳。拍照的時候，也總是笑出牙齒。

從美國回來之后，也可能是長大了，也可能是吃了太多苦，他不僅不愛說笑，還變得比他爸還摳門。應該是長年只身在異國，太沒有安全感了。

我跟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他本來是個性格很好的孩子，以后也會再變回性格很好的人。他做得不好的地方，請你多包含。

也許所有的媽媽都愛夸孩子，但是我家小庸確實是一個好孩子，他誠實、善良、不花心、愛思考、好學習、有責任心，就是摳了點，不愛打扮了些。比滿大街亂躥的華而不實的男人，他好太多了。”

孫清娜一直默默在取中指上的戒指，聽到這兒，轉戒指托的手，終于不那么用力了。

請記住本書域名：biqiuge。筆趣閣手機版閱讀網址：.biqiuge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