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庸從產科的樓上下來,夜風從四面八方吹過來。
四下望望,都是匆匆趕路的人。人人都有方向,只他不知該往哪里走。
左庸回頭仰望六樓,那里有他的老婆和即將出世的孩子,心情激動,難以平靜,手握著電話,突然很想找個人,分享他那一刻復雜感概與激動。
這時,孫清娜的電話打過來,她的聲音跟平常一樣,平靜溫和,帶著些許愉快,一開口就有綿延不絕的架勢。
“我在做胎心監護呢。沒有問題。寶寶心跳很好。我剛進來沒走幾步就進一間房,要求換掉所有來時穿的衣服,連內褲也不讓穿……小護士說破水了24小時之內我就會生,不生打催產針也得生……明天早晨我想吃粥,對了,別忘了帶相機。我做完胎心監護了,我要去別的房間了。我回頭再跟你打電話。”
通話結束,左庸裝起電話,心里充滿強烈的期待。
孫清娜被安排在待產的床鋪上。開放式的大房間有四張床,與隔壁的醫生辦公室用玻璃窗隔開。孫清娜進去的時候,整個房間都是空的。
“急診的孕婦不多,是嗎?”孫清娜問。
“其實是順產的孕婦不多。”小護士笑容可掬。
躺在24度的空調房里,她開始對自己催眠。告訴自己不要害怕,不要興奮,努力睡覺。
墻上的時鐘顯示午夜一點。
昏昏沉沉中,鈍痛讓孫清娜從覺里醒來,墻上時鐘竟指向凌晨五點半了。
人醒后,痛也開始變得明晰起來。
雖然明晰,卻難以描述。酸痛,痛癢,如萬蟻噬骨,難以承受。鑒于以前眾多的閱讀經驗,孫清娜意識到她開始宮縮了。
叫來護士,護士數完宮縮間隔,驚訝地說:“估計你下午左右就能生了。”
孫清娜聽完如噩耗在耳:這么漫長?!
時間從第一次意識到宮縮的五點半,慢慢轉移到近七點。
痛的頻率和力度都在加大,每次痛后孫清娜因為巨大的疲倦瞬間便沉沉入睡,直到下次痛來襲再把她從睡中拽醒。
咬牙摒息忍受宮縮痛時,腦子里兩個小人開始打架。一個說:堅持不住了,剖吧。另一個說:順產才是你想要的,放棄了會后悔呢。
在兩個心音爭執和無休止的痛中,小護士帶來了左庸送的早餐,此時7點半不到。
早餐來了,孫清娜卻沒心思吃。
“我痛。”孫清娜痛得語言乏力。小護士再次量宮口,并再此驚訝:“已經3公分了,為了保守我寫2加。估計你中午能生了。接你老公早餐的時候我跟他說你下午生。你給他打電話說你上午吧。”
孫清娜想利用痛的間隔上廁所。無奈間隔太短了。剛要起身,痛又開始,只得保持姿勢,閉著眼睛忍。痛完了再起身。
這時候就念起家屬可以進病房的好處了。
靠著自己,慢吞吞挪回到病床,半坐半靠在床邊,翻檢左庸帶來的早餐。越發覺得男人關鍵時候沒智商。左庸帶了粥之外,還帶來了綠茶麻花、薯片、海苔、芝士蛋糕。郊游即視感。
粥在保溫瓶里,暖暖稠稠的一大杯。媽媽煮的,還是婆婆煮的?孫清娜在食品袋里找到調羹,趁著痛的間隔,吃了幾勺,再也吃不下了。
八點半,孫清娜忍無可忍,喊小護士。小護士說正交接班,讓她稍等一下。孫清娜覺得自己被懸空,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實在痛得忍不住,不顧顏面地哭出聲來。
有位年長的護士看不下去了,跑來為她量宮縮,量完之后嚇一跳,馬上對著辦公室的一群護士醫生喊:“八公分了,準備進產房!”
一名護工聞聲推來移動床,又一個護工跑過來問你的紅牛在哪里?邊哭邊窺的孫清娜還不忘泣不成聲地跟左庸打電話:“我要生了。嗚嗚。你忘記給我帶日加滿了。我沒有紅牛。嗚嗚。”
說完孫清娜自顧自掛了電話。護工阿姨安慰孫清娜,沒有紅牛沒有關系,不一定要紅牛的。你的純凈水在哪里?
左庸這個混蛋,連水也沒有帶!
上了產床,宮縮居然痛度大減。孫清娜趁機觀察:滿屋子散布著醫生、護士、實習護士和護工。孫清娜按囑咐手腳放好后,一個聲音靠近她,告訴她如何配合宮縮用力。聲音離開后,孫清娜開始正式用力。墻上的時鐘顯示8點45分。
電視上或者書上都會說產婦生孩子生得大汗淋漓,大哭小叫,要死要活。孫清娜做足了心理準備,但是目前的這種痛還不足以讓她尖叫。
一個聲音說:你用錯了力,往下用力。
一個聲音說:你這樣不行,缺把力,再來,再來。
一個聲音說:不錯,每次都比上次好。加油,再來。
宮縮間隙孫清娜側頭看,那個嘹亮的“再來”,居然是蹺著腿,坐在門口,一邊瞄外面,一邊喊“再來”。
就這樣一次次嘗試,間或有人拎著胎心監護儀測胎心。嘗試到要絕望的時候,洪亮的“再來”自門口向內響起:“這不是蠻好嗎?這不是蠻好嗎?自己養有什么難的?這不是很好嗎?”
接著全屋子的人開始動起來,備皮,消毒,麻藥,換上新的布。一個聲音靠近孫清娜:我們要為你接生了,很快的,再加把勁。
合著之前全是前戲?!
很不幸,孫清娜覺得自己已經沒力可加了。
以后所有的感覺都不再銳利明顯,她直懷疑,她捱不過這一關了,她要死了……
一股熱流流過,一個細弱的哭聲響起。
“生了!不要再用力了。”
瞬間意識回歸,孫清娜意識到她生了個女兒。孫清娜踏實地高興著。一位小護士拎著一個小小孩走過來,笑瞇瞇地說:“是個小弟弟,諾,給你看。”
一個小小的,瘦瘦的人兒,通紅的皮膚上不均勻地覆蓋著一層不明顯的白色蠟質層。小人兒閉著眼。看到自己揣在肚子里十個月的寶寶,孫清娜沒有想象中的激動。她太累了。
又一位護士走過來:“我去通知家屬在產房門口等,給他們看寶寶。”
孫清娜抬眼看墻上的鐘表,是時9點50分。
她摸出枕下的手機,用帶著喘息的聲音對左庸道:“是歐元。”
“你家兒子叫歐元?”一位小護士聽了笑出聲來。
“嗯。他爸爸特愛錢,說是兒子就叫歐元,是女兒就叫美元。”
產房響起醫護人員高低起伏的笑聲。
千怕萬怕的生孩子一關,就這樣闖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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