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接通，話還沒說，先聽見左庸道：“我已經走在回家的路上了。”

左媽媽心一縮，臉上的表情冷落下來，道歉的話也說不出口了：“好，我知道了。”

左爸爸就醫這件事，每一個相關人都表示不開心，且，每一個相關人都認為自己有理由不開心。

左爸爸不開心在于，兩個兒子一個都沒來照顧他！

左媽媽不開心在于，左宇面試完明明可以過來為什么不來？左庸人都已經到了醫院找不到再電話聯系找到就是了為什么生氣走了？

左宇不開心在于，弟弟為什么幫卻不幫個徹底？

左庸不開心在于，兩句話里一對兒都是假信息，這樣心不在焉，他何必奉陪？

最后，只能各自將怨氣吞下。

畢竟誰也沒有控制對方就范的把柄。

腦梗塞，是指因腦部血液供應障礙，缺血、缺氧所導致的局限性腦組織的缺血性壞死或軟化。

腦梗死作為一種突發性腦部疾病可發生于任何年齡段，壞死程度因血栓部位及大小不同而有差別。常見的臨床表現以猝然昏倒、不省人事、半身不遂、言語障礙、智力障礙為主要特征。

爺爺算是腦梗塞中的幸運兒，他的后遺癥是言語障礙中的名詞遺忘障礙。不涉及名詞的交流可以順暢進行。

腦梗塞發病較急，多無前驅癥狀，局灶性神經體征在數分鐘至數小時達到高峰。當爺爺一周之后去看醫生時，早已一切都成定居。

“既然一切早已都成了定局，醫生為什么還開那么多做檢查的單子，醫生真是黑心！”左媽媽抓住前來探望病人的悠悠奶奶，大倒苦水。

“嫂嫂你別多心，這個病我是知道的。個別病情穩定或好轉后，還會梗死再發或繼發。做檢查就是查有無再發或繼發的可能。”悠悠奶奶安慰左媽媽道。

左媽媽說不出話來。

悠悠奶奶的小兒子已經大學畢業，第二次拆遷得到的新房子被消失二十年的老公占去，她倒很快釋懷了。如今在浦東租了一套二室一廳，與大兒子的女兒以及小兒子已經住。

大兒子依舊住服裝店里，不同的是，如今店里已經多了一位新的女性營業員。這位新的女性營業員，是大兒子以“給女兒找后媽”的標準親自面試得來的。

悠悠奶奶懶得管大兒子的破感情事，也管不了。往遠里看，她可以盼現在名義上的老公死掉；往中里看，她可以期待兩個兒子都成家立業；往近里看，悠悠每天都在長大。

樂觀的人總找得到理由樂觀。

而悠悠奶奶，毫無疑問，就是那個樂觀的人。

花了幾天的時間，把醫生開具的檢查做了個遍，最后得到醫生一句回復：“注意日常規律生活，穩定情緒，積極進行康復活動。”

擋不住在醫院里自感當了冤大頭的左爸爸，出了醫生的辦公室就開始罵“冊那”。

所謂康復，就是自己報紙，重新學習。

這對爺爺來說，是不可能的事。

左媽媽對左爸爸的遭遇深感焦慮，左爸爸安慰她道：“不就是有些詞想不起來嗎？有啥關系！啞巴不照樣生活嗎？何況我還能說話。”

左爸爸能這樣想，實在令左媽媽欣慰。

然而，左媽媽的欣慰還沒有消散，接下來的日子變得……讓她忍不住要發瘋。

晚上要睡了，左爸爸在他房間內大喊：“來人！”他總是不能記住奶奶的名字，也想不出“奶奶”、“老婆”、“孩子媽媽”之類的替代稱呼，只能大喊一聲“來人”。

左媽媽忙不迭走過去。

“幫我把手蓋蓋好。”左爸爸道。

左媽媽便去幫他蓋手，掖被子。

“不是！”左爸爸高叫，一臉煩躁。

“是你說的‘手’。”

“我說的是……我的意思是……手呀。”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彼此眼中都充滿了怨恨。

直到最后的最后，左媽媽才猛然想起，左爸爸喜歡睡覺時把腳包好而他自己又不會包，總愛喊她包腳。她剛才也是氣糊涂了，竟然沒有想起這件事。

腳－手的事情只是拉開溝通不便的序幕，左媽媽的苦日子才開始。表達不暢的人尤其有股子要表達的強烈念頭。

有一天，左媽媽實在受不了了，一個人跑到左庸家。

那時候歐元還沒有放學，孫清娜還沒有下班，家里只有左庸一個人。

左媽媽大口喘著氣，眼睛里淚光粼粼，左庸見狀暗吃一驚，不由忘了兩人正在鬧別扭（其實是他單方面在鬧別扭），下意識就問了出來：“媽媽，發生了什么事？”

左媽媽嘴一撇，哭了出來。

她本來想摟住左庸哭的，手臂都張開了。不過，想到左庸已經許久不跟她說話了，便心生怯意，改為捂住自己的臉。

左庸深深感受到媽媽的悲傷，忍不住摟處她的肩膀，輕聲安慰她：“別哭了，別哭了，怎么了？”

左媽媽的哭聲更大了。

她想起來，左庸三年級或四年級的時候，有一次被他爸爸用皮帶抽。原因想不起，也不重要。暴脾氣的左爸爸常常因為雞皮蒜毛的事情找兒子們的麻煩。

隔著褲子，左庸臀上的皮膚皮開肉綻，上學坐下聽課都困難。她看了傷心不已，一氣之下帶著左庸住了2個月的辦公室。

那2個月里，明明傷口還沒好，小左庸卻顯得很快樂。

他不止一次游說她，讓她跟爸爸離婚。他喋喋不休告訴她，離婚之后，等他長大，他來養媽媽，他來對媽媽好。

她和小兒子，有過無數親密無間的幸福時刻……

曾經的幸福時刻給予左媽媽勇氣，左媽媽伸手擁抱住久未抱過的兒子。

自從歐元到初中校園上小學六年級，放學的時間突然跟孫清娜同步了。孫清娜本來下班直奔家，現在改成下班叫出租車到兒子學校，再跟兒子一起步行回家。

這天，孫清娜和歐元推開家門，意外發現奶奶來訪，且，只奶奶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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