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媛穿上秦母新做的棉布長袍,將長發高高束起,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忍不住嘆道,也難怪秦母會起了讓她從軍的心思,這秦媛身量頗高,相較她過去那五尺身高,竟高出半個頭來。加上秦媛相貌英氣十足,換上了男裝,果真一個翩翩美少年。
秦媛出門之前去了前院看了看她那臥病在床的同胞兄弟。一進院門,就能聞到濃郁的藥味兒,她隨手揮了揮,大步向屋舍中走去。
屋子里十分陰暗,秦媛站在內室門外輕喚了聲:“大哥。”只聽屋里傳來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的聲音,間或夾雜著斷斷續續的低咳,半晌,方聽得屋中傳來一聲低沉的回應:“妹妹,有話就站在門口說吧,大哥身子不好,別過了病氣給你。”
秦媛緩緩掀開棉布簾子,便看見內室中光線昏暗,雖然擺了火盆,屋里也有些寒冷。一青衣少年斜靠著床頭坐著,面色蠟黃。
秦媛跨步走了進去,走到近前才看清這少年的面容,果然與秦媛有**分的相似。她隨手拉過一邊的木墩,在床邊坐了下來。
秦淵看到她的動作,忙向床里挪了挪,語氣中帶著淡淡的責備:“你這丫頭,好好的跑來我這里做什么,還不快快出去。”
“大哥,我是來跟你告別的。”秦媛輕聲說道,她可以隱隱感到來自內心深處的疼惜,那或許就是血緣的牽絆。即使身體里的靈魂換成了毫不相關的她,這兩具身體中卻依然流著相同的血液,還是讓秦媛不由自主的想要親近,關懷面前的這個少年。
“告別?你要去哪里?”那少年一驚,身體向秦媛的方向靠了靠,似是又想起什么,猛的移了回去。
“出嫁,娘給我找了戶關內人家,我這一嫁,我們兄妹就再難相見了。”秦媛沒有告訴他自己要代替他從軍的事情,而是將秦母說給外人聽的托詞講給了他。
“出嫁?別誆我了,你是打算替我去軍中服役吧。”少年氣息不穩,話未說完就猛的咳嗽了起來,秦媛忙起身幫他順氣,卻被少年躲閃開來。他咳了半晌,方好一些,就氣喘吁吁的低喝道:“不許去!你別聽娘出那餿主意,那軍中可是女兒家能去的地方?你這一去,將來還怎么嫁人生子?若是我這病能好,養個兩年,將你換出來倒也罷了,可是我這病分明就是”
“大哥,你莫要胡說,你這病自然能好。”秦媛緩緩坐在木墩上,“你等我出息了,在軍中混出了個樣子,就將你和娘都接到關內,到時候我們一家就又能團聚了,關內名醫多,大哥的病也一定能好的。”
“我的傻妹子,軍中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出頭的地方啊。”秦淵心中痛極,竟是嗚嗚的哭了起來:“大哥不用你來操心,你自照顧好自己就行。”
秦媛看著少年淚流滿面的模樣,再看看他因病而骨瘦如柴的身體,眼中的淚也不住的往下落,她抬手擦去臉上淚痕,揚唇笑道:“大哥放心,我已不是過去的媛兒了,我能夠照顧好自己,大哥在家也要好好保重身體。”說罷,秦媛起身走出了屋子。
大概是屋中太過壓抑,秦媛的心中也是悶悶的,她緩步走回自己的屋子,剛走到門口,就聽見旁邊秦母的房里傳來壓抑的低泣聲。她放輕腳步,輕輕掀開簾子,就看見秦母坐在窗前,抱著新給自己縫制的布鞋抽泣著。
秦媛輕輕的將簾子再次放下,回到自己的房間,心里感慨萬千。都說百姓苦,可是若不是自己重生在這秦媛身體中,哪能有如此體會。
大陳的軍籍為世襲制度,一日為軍籍世代為軍戶,父死子替,兄死弟繼。而軍籍戶只能生活在衛所之中,戰時從軍,閑時務農。若是家中沒有了能夠充軍的男丁,就沒了這軍中派下的田地,更沒了軍餉銀錢,孤兒寡母于這亂世之中,的確是無法生存的。
布簾晃了兩下,秦母緩步走了進來,她眼圈通紅,發絲蓬亂,將手中的布鞋塞到秦媛懷中,哽咽道:“娘也拿不出其他的了,這鞋你在軍中穿,你是女子,腳自是比不得男子,軍中的鞋,怕是不合腳。”她深吸一口氣,說道:“兒啊,此去軍中,也不知道要何時才能回來,你可千萬要保重自己啊。”
秦媛將布鞋塞到小包袱中,握住秦母的手,說道:“娘,您就放心吧,您在家好生照顧大哥,不用掛心于我,我會定時讓人捎信回來的。”
“好,好。”秦母說著又要落淚,忙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秦媛看著秦母的背影,沒有喚住她,只整了整衣衫,提起包袱,出了院門。
秦家住在義州城外的一個軍戶屯子里,距離義州衛不過二三十里路,平日里并沒有車馬從這屯子到衛所,許是戰事剛停,軍中兵士急缺,屯子保長家便使了牛車往衛所里送人。此時秦媛已經坐在了往義州衛的牛車上了。
車上還有三個少年,年紀似乎都在十六七歲,那幾人便攀談了起來。
秦媛因怕替兄從軍的事情被人看出,便一路都沉默不語,只聽他們幾人閑聊。原來幾人都是家中的壯丁在大戰中喪了命,戰事結束了,便都被拉來從了軍。幾個少年都是年輕氣盛的年紀,一個一個熱血沸騰,說要在軍中好好混出個模樣來。
牛車晃晃悠悠的走在官路上,趕車的是個老漢,聽了幾個少年人的話,不由的冷笑了一聲。一個粗眉大眼,皮膚微黑的少年聽他冷笑,語帶不滿的問道:“老丈,你笑甚!”
那老漢只是不語,接著揮鞭趕車,那少年卻是惱了,怒道:“你這老丈,平白無故笑我們,現下問你,你又不答,是看不起我們這些窮軍戶么?等我們到了軍中,立了軍功,看你還笑不笑的出!”
那老漢聞言嘆了一聲道:“兒郎,老漢我往軍中送了五十年的軍戶了,每一個都如你這般豪言壯語,可是,五十年了,他們依舊只在衛所里打雜種地。”
“那是他們無能。”另一個塌鼻細眼的少年面有不忿的哼道。那老漢僅是哼笑一聲,又不再言語了。
那兩個少年見這老漢又不言語了,語氣更是不遜了。秦媛坐在一邊,不打算開口說什么,就聽見身邊那個也一直沉默不語的少年輕聲問她:“你是秦小旗家的老大么?”
“是。”秦媛壓低了聲音答道,那少年細細的盯了她一會兒,忽然湊到她的耳邊,秦媛下意識的一躲,誰知那少年卻伸手一把扯住她,秦媛猝不及防,兩人咣一聲,撞在了一起。
車上一時沒了聲音,全都盯著她二人。秦媛有些惱,想要伸手推開那少年,誰知那少年卻似無賴一般的攀了過來,在秦媛耳邊低聲笑道:“你不是秦家老大,你是秦家老二。”
秦媛聽清他的話,腦中轟然炸響,一時心若擂鼓,她不可置信的扭過頭,看向攀在自己肩膀上的少年。那少年卻是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緩緩松開她,向后退去,右手輕撫著自己的脖頸。
秦媛緊緊的盯著他,看到他右手的動作,才恍然大悟,自己確實大意了。
其他幾人看他倆重新坐好,再無動作,就全都轉開了眼神,不再看他們。
秦媛見無人再注意到自己這里,便將衣襟往上提了提。那少年似是看到了她的動作,嗤笑了聲,秦媛猛的回過頭,惡狠狠的瞪了那少年一眼,不想那少年竟然笑容更盛,望著她道:“我叫江桐。”
秦媛回轉過頭,不再理會他,那江桐卻又湊了過來,露出滿口的白牙道:“我爹就是你們那小旗的總旗。”
大陳衛所,每所設一指揮使,下轄五千戶,每千戶轄十百戶,每百戶又轄兩總旗,而每總旗下有五小旗,每小旗十人。
秦媛的爹秦百生就是一介小旗,統十人,而江桐的爹則是總旗,統五十人。
其他兩名少年都不再說話了,他們兩人的爹只是最底層的軍戶,所以他們此次從軍,也是最底層的軍戶。秦媛沒有回頭,她不知道為什么這個江桐會主動提醒自己,她也不知道曾經的秦媛與此人有沒有交集,所以她不想與此人再有牽扯。
然而,天往往不隨人愿,江桐見秦媛并不轉身,依舊不死心的開口說道:“以后我們相處的時日恐怕會很多,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找我。”
“那就多謝江兄了。”秦媛的聲音淡淡的,道了謝后便閉口不言了。
那趕車的老漢此時卻笑了起來,說道:“也不知道你們這幾個少年郎是幸運還是不幸。這大戰初歇,軍中怕是物資匱乏的緊,想必你們這些新來的兒郎三五年內都再沒有上戰場的機會,小命兒是保住了,可是想要立軍功是不大可能了。”
那兩個想要立軍功的少年急問道:“老丈此言何意?”
“你們自幼年就住在屯子里,也難怪不知道,如今這上戰場的都是那些大將軍領來的兵,咱們這些衛所里的兵啊,也就種種地,修修車,蓋蓋房子,養養豬。”那老漢笑道:“所以啊,你們若是想出人頭地,就要想法進到大將軍的軍營里才行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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