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離了歸德府一路向西而行,道路漸漸開始變得泥濘難行,路邊也開始能夠看到成群結隊的難民。
不少難民看到這樣一隊車馬,紛紛上前討要食物,衛雍雖心有憐憫,卻也知道如此境況下,若是停車布施,反而會引起災民暴動。所以車隊一行人也只能裝作視若無睹,徑直向前趕路。
午休的時候,又有一個看起來四十多歲的婦人,領著兩個瘦骨伶仃的孩子湊了過來。
那婦人一副木訥的模樣,口中喃喃的說著,行行好吧,行行好吧。而那兩個孩子,似是有七八歲的樣子,卻是瘦的只剩一把骨頭,躲在自家娘親身后,只露出一個腦袋。兩只眼睛大的突兀,骨碌碌的打量著眼前這一群看起來光鮮亮麗的人。
閭丘懿心中不忍,將手中的干糧遞了過去。
那婦人見狀,一把奪過那硬邦邦的干糧,連連躬身道謝。隨后便將那干糧小心翼翼的掰成兩半,分給兩個孩子。
閭丘懿看的心中更是酸楚,他望著那兩個稚童,瞬間想起了自己尚在京中的妻兒。
他張口喚住那準備離去的母子三人,低聲詢問道:“大嫂是哪里人士?”
那婦人似是有些反應不過來,好一會兒才回轉過身,呆愣愣的說道:“小婦人是從開封府蘭陽縣逃出來的。”
從那婦人斷斷續續的講述中,眾人才得知,原來蘭陽縣的堤壩于五天前就已經出現了缺口。蘭陽知縣雖然奮力補救,卻終是抵不過洶涌的黃河水。
那黃河水終于還是在三天前徹底沖垮了堤壩,蘭陽縣就此成了一片澤國。
好在知縣早就通知了縣中的居民轉移到高地,可是仍有不少百姓因為舍不得那不多的家財,同那房屋田地一起沉沒在了洪水的底部。
這婦人的丈夫,早在幾個月前,就死在了疏通河道的工地上。她這才領著兩個孩子從鄉下來到縣城,想要討個說法,卻不想,又趕上了這一場天災。
如今她尚不知曉還在家中的公婆是否還健在,卻只能先帶著孩子逃了出來,看能不能碰到自己的公婆。
閭丘懿聽她說丈夫死在了疏通河道的工地上,眉頭一皺,追問道:“你可知你那丈夫是如何喪的命?”
那婦人低低的抽泣了兩聲,緩緩的搖了搖頭,閭丘懿眉頭蹙的更深,轉向一旁的衛雍,低聲說道:“如今這蘭陽縣情況太過危急,不若我等直接去往那蘭陽,衛將軍以為如何?”
衛雍看了看身后的車隊,這才低聲說道:“倒不如我們兵分兩路,我派人護送諸位工匠先行前往開封府,我親自護送大人前往蘭陽,大人覺得可好?”
閭丘懿想了想,的確,工匠人數眾多,一同前往蘭陽的確頗為麻煩。他點了點頭,表示贊同,衛雍便站起身向著幾個百戶而去。
午休過后,眾人便分成了兩隊,由四百金吾衛護送那二百工匠先行前往開封,而衛雍帶領剩下的一眾人等,護送閭丘懿北行前往蘭陽。
分開之后,車隊明顯速度快了很多。衛雍曾詳細的問過那婦人,得知蘭陽縣知縣帶著縣中逃出來的百姓,都暫時躲在了地勢相對高一點的西側。那里有一處觀音寺,逃出來的百姓便都在那觀音寺里落了腳,眾人便向著那觀音寺而去。
不過兩日時間,眾人便到了蘭陽的地界。望著面前一片澤國,閭丘懿眉頭緊緊的蹙在一起。這時候水勢已經平靜了下來,那水面之上還有不少游來蕩去的小舟,用來幫助來往的百姓渡河。
衛雍幾人也招呼幾個船家過來,衛雍護著閭丘懿,帶著秦媛等幾個心腹一同過河,命令衛風帶著剩余的一眾人等帶著馬車向南繞行。
眾人登上了小舟,那船家見這幾人氣度不凡,不似普通百姓,便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只是沉默的搖著船擼。
閭丘懿被幾個護衛簇擁著坐在最中間,環視著水面,這才張口問道:“老人家,這每日從里面出來乘船的人多么?”
那船家聽有人問話,想了一會兒這才開口說道:“并不是很多。”
閭丘懿聽了這話倒是有些意外,遂又問道:“那我怎么看這水面上的船十分的多,若是沒人乘船,老人家您又為何在這水邊等著?”
那船家聽了他的話,這才嘆了一聲,有些低沉的回道:“唉,其實小老兒在這里擺渡哪里是為了渡人,不過是想沿著這水,找一找我那苦命的兒孫罷了。”
閭丘懿聞言心中一動,在此追問道:“您的兒孫未逃出來?”
那船家聽了閭丘懿的問話,沉默了半晌,手中的搖船的動作也是停了,好半天才嘆出口氣,聲音沙啞的說道:“我那兒子,前年這個時候就被拉去修河道,一去一年多沒有半點音信,幾個月前,我那十六歲的孫子出門去尋,這一去也再沒回來。”
聽了這船家的話,一船的人都沉默了,卻聽那老人長嘆一聲,繼續說道:“我那婆娘死得早,兒孫這一去,家中僅剩下我與兒媳,和那五六歲的孫女。洪水來的那日,我恰在縣城打聽兒孫的消息,可是兒媳與我那小孫女,卻是在村子里,沒能逃出來。”
閭丘懿聽得心中大慟,好好一家人,如今卻只剩下了這么一個老人。他轉向身側護衛的衛雍,低聲問道:“你可知這修繕河道的工程是由誰家負責的,怎的這一路總能聽到這種事情?”
衛雍沉默了一會兒,這才說道:“下官來之前,倒是聽家父說了幾句,說是這開封修繕河道的事情,一向是由舒家負責的。”
“舒家?”閭丘懿皺了皺眉,似是一時沒有想起來是哪一家。
衛雍不得不低咳了兩聲,將聲音放的更低,說道:“就是寧王外家,承恩伯舒家。”
閭丘懿聽他提起承恩伯這幾個字,這才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很快便在此皺起了眉頭,冷冷說道:“果然是沒什么根基的人家,做起事來也沒什么規矩。”
衛雍應和著點了點頭,卻不回話,抬頭望向對面。
對面,已經能看到河岸,他輕嘆了一聲,這才再次低聲說道:“大人,我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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