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刑部大牢之中,汪真坐在角落的干草上,面上的神色倒是頗為淡然。
他緩緩的睜開眼睛,掃視了這牢房一眼,刑部的牢獄比起錦衣衛的詔獄要好上許多。至少他從圍場回來之后,便被直接扔在了這牢房之中,尚沒有人對他進行審問。
他背靠著冰冷的石墻,心中卻遠沒有他面上所表現出來的那般淡然。
昨日,他看到了那個被誅殺的刺客。
那人,正是那知行門派來刺殺太子的。
他想起那刺客的死狀,心中的懼意越來越深,如今這等狀況,自己怕是難逃一死了。
他哀嘆一聲,他倒是不懼死的,自己從趟進了皇子爭斗這灘渾水之中,便早就想到有此一日。只是,心中仍是有幾分遺憾的,若是能夠再見自己的妻兒一面,就好了。
他如此想著,微微的闔上了眼,自嘲的輕笑了一聲,不過,這恐怕也是奢望了。
牢房外面傳來了一陣叮叮咣咣的聲響,似是有人打開了牢獄的大門。
許是有人來了罷。汪真想著,卻沒有正眼,也沒有移動身形。
果然,那開門聲之后,便傳來了幾個人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汪真仍舊沒有任何表情,緩緩的坐直了身子,撩開眼皮向牢房外掃去,果然見到有三個人跟著獄卒從外面走了進來。
那幾人身上披著深色的斗篷,頭上也被同色的兜帽蓋得嚴嚴實實,叫人瞧不清楚容貌。他們走路的聲音很輕,卻是步履匆匆。
汪真并不以為意,正欲繼續合了眼,卻見那幾人中的一個身形一滯,便急匆匆的向著自己這個方向跑來。
汪真臉色顯出了疑惑之色,莫不是這幾人,是來救自己的?
他不由得嗤笑一聲,自己這分明是在癡心妄想。還未等他笑意退去,那人卻半跪在了他所在的牢房外,伸手退去了頭上的兜帽。
烏黑的長發隨著她的動作顯露了出來,黑漆漆的盤在腦后,這竟是一個女子?!
汪真見到這個女子,整個人都呆愣在原地,好半天才訥訥的低喚出聲:“月娘......”
這名女子正是汪真的妻。
名喚月娘的女子眼圈通紅,她雙手緊緊握著那比她手臂還要粗上一圈的圓木柱子,哽咽著:“真哥。”
汪真連忙站了起來,幾步走上前,在月娘面前跪坐了下來,抬手輕撫她略有些粗糙的手指,低嘆道:“為夫無用,怕是要連累你們母子了。”
月娘連連搖頭,哽咽著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汪真卻頗有些疑惑的看著她,低聲問道:“你怎會來這里?”
未等月娘回答,隨她一同來的那另兩個人已經走到了近前。
為首的那人向著獄卒擺了擺手,那獄卒連忙躬身退了出去。
待到大門再次關上,那人這才除了頭上的兜帽,笑望著眼前的汪真。
汪真連忙站起身,躬身對來人行了一禮,說道:“屬下見過元大人。”
元召洋略擺了擺手,溫和的笑道:“汪先生受苦了。”
汪真苦笑一聲,低頭看了眼跪伏在地哭泣不止的妻子,還未等回話,便見元召洋推了推身側的人,低聲說道:“怎的見了你爹爹卻不說話?”
汪真這才往元召洋身后望去,那一直跟在他身后沉默不語的第三個人,這才除了頭上的兜帽,露出少年略顯稚氣的面容來。
那少年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眉眼略顯秀氣,長相頗為陰柔,身量卻是與元召洋差不了許多。
那少年遲疑著向前走了兩步,這才低低的喚了聲爹。
汪真見到兒子,心中大慟,他顫抖著將手從那欄桿中間的空隙中探出,輕撫上少年的發頂,半晌才啞著聲音應了一聲。
元召洋仍舊是一派溫和的模樣,低聲笑道:“你們一家人便在此地好生說說話罷,元某就不打擾了。”說罷,他抬手帶上兜帽,轉身向外走去。
汪真見他身影徹底埋入了黑暗之中,這才探出手去,一手拉了妻子,一手拉了兒子,顫聲問道:“你們如今過得可還好,可受到了什么責難?”
月娘低泣了半晌,好一會兒才止住,沙啞著回道:“我們如今被元大人安置在了城外的莊子里,過得倒也十分安逸,你不必惦念我們,只是......”她望著眼前的人,再次哽咽起來。
汪真無奈的嘆了口氣,這才轉向一旁的兒子,低聲囑咐道:“為父怕是再難出去了,你如今也已經長大,日后要好好照顧你娘。”
那少年緊抿了唇角,卻不回答,眼神卻是無比的倔強,似是在質問汪真,為何要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汪真又哪里能不知道兒子的心思,他嘆息著搖了搖頭,也不多做解釋,只低聲說道:“為父也是身不由己。”
少年仍舊不為所動,清澈的眼眸中帶著滿滿的憎恨。他抬頭望了望這漆黑的牢頂,最終垂了眼簾,低聲回道:“兒子知道了。”
汪真似是并沒有注意到兒子神色的不對,只略帶幾分欣慰的輕笑著點頭道:“那為父就將你娘托付于你了。”
月娘在一旁卻是哭的更為悲痛了,她雙手緊握著汪真的手掌,抽噎著說道:“真哥,真就沒有其他辦法了么?”
汪真無奈的搖了搖頭,他知道元召洋來此的目的,但是他并不覺得氣憤,若是能讓自己的妻兒不受連累,平安的活下去,哪怕是將他千刀萬剮,他也是愿意的。
夫妻二人又絮絮叨叨的說了一些話,便聽到黑暗中的元召洋低咳了兩聲,緩步走了過來。
“時候不早了,汪夫人也該回了。”元召洋望著面前的母子二人,笑容不變,低聲催促著。
汪真笑著對妻兒點了點頭,那月娘這才戀戀不舍的拉著兒子的手,一步三回頭的出了牢房。
燭影晃動,映的汪真臉顯出了幾分滄桑與疲憊,他退后兩步,向著元召洋深深的行了一禮,低聲說道:“汪真多謝元大人。”
元召洋滿意的點了點頭,他一直都知道,汪真其實算是個聰明人。只是這聰明人,總是容易自作聰明,最后作繭自縛。
他低笑一聲,這才對汪真說道:“汪先生多禮了。汪先生于元某有恩,元某對于汪先生的遺孀孤子多加照拂也是應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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