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澤瞇起眼睛,思緒回到四年前那個電閃雷鳴的雨夜。
那年他十一歲,正是意氣風發的少年時。
身為大齊國的太子,他自幼天資聰穎,才華過人,深得圣寵。
三歲始開蒙,十一歲這年便已經論滿腹,成為第一個上朝旁聽的皇子。
陽春三月的一日,父皇委任了一件差事,讓他下揚州城去辦理。
他是眾皇子中第一個得父皇委任差事的,猶記得出門前皇弟們個個滿面恭喜和依依不舍。
哪知到了揚州城郊,便遇到了不明人馬的追殺。
那日暴雨路滑,他領著親衛隊且走且戰,直到天黑躲入一處破廟。
彼時十人的親衛隊僅剩五人,包含他在內。
殊死決戰之時,一個年輕公子帶著一個小廝,兩人加入戰團。
兩人年紀不大,武藝卻是超群絕倫,拼殺半個時辰,終于將追殺人馬盡數殲滅。
他還記得電閃雷鳴之際,那張模糊面容中清亮的雙眸。
他更記得他嘲諷般數落的一句句話。
當時,安順和另外三個侍衛緊緊地守在他的身邊,防范地盯著那兩個人。
縱是因為他們脫了困,眾人亦是不敢大意。
那年輕公子哂笑:“莫不是什么大戶人家的公子?怕我們起了歹心?”
“安順,”他一時赧然,“退下。”
安順等人自是不敢輕退,年輕公子擺擺手,不甚介意地席地而坐。
外頭暴雨傾盆,廟里靜默無聲。
想到五個死狀慘烈的親衛,他忍不住紅了眼眶。
這九個親衛是父皇替他挑選,自五歲起就伴在他身邊一同長大,如兄弟般親睦。
“人死不能復生,好男兒淚不輕彈。”
年輕男子的聲音似清涼的雨水,浸潤耳簾。
他胡亂擦了擦眼,低聲抗辯:“你懂什么。”
“這有多難懂?”年輕男子嗤笑,“那些侍從為你拼殺丟了性命,他們可是自幼就伴著你的忠誠兄弟?”
秦澤一愣:“你怎么知道?”
年輕男子又笑:“一猜便知。”
“那你知道是什么人追殺本……我的嗎?”秦澤問出口又覺得自己太傻,這年輕男子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又怎能回答他的問題。
“這個暗殺組織叫閻,”年輕男子道,“在江湖中,并非什么人都請得動整個組織出手追殺,我猜你定然出身高貴。”
“你這么年輕,多半不會有外在的仇家,”年輕男子歪著頭,似在思索,“世家名門,莫不是兄弟鬩墻?”
“兄弟?”秦澤搖頭,“不可能,他們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年輕男子睨他一眼:“為什么?為錢,為權,為你的存在擋了他們的路?”
“放肆!”安順聽不下去,呵斥一聲。
那年輕男子扯扯嘴皮,似笑非笑,再也沒說一句話。
待雨停,天色猶未亮時,年輕男子帶著小廝就離開了。
留下秦澤陷入深深的思索。
他雖身為太子,但母后的外家因為清貴廉明,并不勾結黨朋,是以在朝中的勢力甚弱。
他曾不在乎這些,外戚專權本就不是好事,所以他認為母族外家勢弱沒什么問題。
他既有著太子這樣正統的身份,又足夠優秀,成為眾兄弟之首理所當然。
即便皇子間會有比拼,亦是成年之后的事情。
但是,經歷了這番廝殺,他才猛然驚覺,怕是他想得太過簡單了。
他對兄弟友善,兄弟卻未必對他真心。
二皇弟身后的鎮國公府在朝中勢力龐大,錯綜復雜。
二皇弟的母妃慧貴妃深得圣眷,分掌半個后宮事宜。
其他皇弟身后的外家勢力亦是不可輕視。
是他想法太過簡單,以為父皇鐘愛于他,一切便會順理成章。
他甚至無視母后時常在耳邊的勸阻,只以為是母后多慮。
而今想想,他真是傻。
母后那雙殫精竭慮的眼睛,在腦海里旋轉不停。
也許,母后才是對的。
他即便天縱奇才,也不能就此讓年紀相當,背景渾厚的皇弟們真心信服。
那一晚,他徹夜未眠,聽著破廟外的雨聲,看著從漆黑到漸漸亮起來的天色,下定了決心。
回京城之后,尤其是看見幾個皇弟見到他時一副替他擔驚受怕替他高興的模樣之后,他就開始轉變了。
他韜光隱晦,在人前斂盡風華,變得尋常。
而隨著年齡漸長,幾位皇弟則愈加出色,各顯神通。
安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主子,沈府到了。”
第二日一早,沈氏帶著福元圓乘坐馬車前往沈府。
福平遠任職揚州知府,住的是城北的知府官邸。
而沈府在城東,從福府過去大約一刻鐘的車程,并不算遠。
“娘,”福元圓倚著椅背,嘆氣道,“咱們舉家遷回京城,外曾祖父一定會很寂寞的。”
穿越過來六年多,父母和外曾祖父,還有舅舅都待她極好。
她早已將他們視做最親的人。
沈府傳承數代,累積了無數的財富。
但是卻一直人丁單薄。
現在沈府的主人,除了外曾祖父沈萬山之外,就只剩下舅舅沈從和她娘親沈氏。
而她的外祖父外祖母均已身故。
舅舅沈從今年二十七歲,闖南走北打點沈府生意,未曾娶親。
沈氏嘆氣,她何嘗沒想到這點?
只是出嫁從夫,而她既沒有打理生意的天分,又不會家傳秘學,想想最無用的那個人還真的是她。
將目光落到福元圓身上,沈氏心情霎時又好轉了許多。
雖然她不才,但至少培養了一個厲害的女兒出來!
沈府能傳承數代,除了祖祖輩輩積累下來的經商秘訣外,更有一套家傳武功秘訣。
而福元圓根骨奇佳,三歲起就隨外曾祖父練武,一身功夫甚至比沈從更要高明。
經商方面,八歲開始福元圓就跟隨外曾祖父或是沈從游走四方,更是將沈氏經商秘訣融會貫通。
有女如此,不愧她重生一世悉心栽培!
而她重生的這一世,只要好好地與夫君過日子,保護好女兒,還有……
她目光霎時變得深沉復雜,仿佛某種鈍痛突然撞擊著心口。
“娘,你怎么了?”
沈氏回過神,捏住女兒臉蛋:“你外曾祖父平日里忙得很,沒有你這個潑皮在旁鬧騰,那是落得清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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