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盡管江南并未表態,閔歡還是低著頭,心懷虧欠地從他身邊穿過,繞回到辦公桌后,拿出紙和筆,開始寫起來。
而此時的老王媳婦,一看閔歡答應了,馬上松開孩子,像彈簧般跳了起來,從包里掏出來已經打印好的諒解書,起身用雙手遞給閔歡,請她在上面只簽個字就行。
老王媳婦的有備而來,讓剛剛還為之動容的閔歡,頓時有種隱隱約約的不爽。好像來之前,這個女人就吃定她會簽這諒解書一樣。
但很快,閔歡就修正了心態,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動不動就帶著有色的眼鏡,把她去往壞處想,或許人家只是怕自己嫌麻煩,才有備而來。
簽完字,她看都沒看,就把諒解書遞給了老王媳婦,而老王媳婦好像很害怕閔歡反悔似的,拿上諒解書,牽起孩子的手,就匆匆忙忙往門口走。
眼看母子二人,快走出店門口時,一直冷眼旁觀的江南,忽然堵在了門口,輕輕喊了聲:等一下。
他這并不大的喊聲,卻像平地響起的驚雷,把著急忙慌的老王媳婦和閔歡同時驚住了。
就在老王媳婦愣神的瞬間,江南不容商量地從她手中奪回閔歡剛剛簽過字的諒解協議書,仔細翻看了起來。
足足過了五分鐘,江南才把那僅有的兩頁紙看完。然后拿在手里揚了揚,對老王媳婦冷冷說道:“想拿走這份諒解書可以,但要先把店里的損失付清。”
讓別人妻離子散,相當于挖人祖墳,是閔歡早就藏在骨子里的認知。聽老王媳婦說完這些時,閔歡的眼角不知不覺跟著濕潤了。
她有所顧慮地瞥了眼江南,想捕捉他此時此刻的態度。江南卻只是默默地站在那兒,從表情中,根本無法看透他的內心戲。
老王媳婦把孩子攬得更緊了,同時還撫慰著,騙他說爸爸很快就會回來。安撫的同時,還騰出一只手,不停地為他擦去涌出來的眼淚。
這,大概是閔歡見過的,她最有人情味的一個畫面。
等孩子情緒穩定下來,老王媳婦抬起頭看了眼閔歡,又馬上把頭垂得很低很低,沉默片刻,才推心置腹地說道:“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這個年紀,可以活得漂亮而高傲。不像我,自從結了婚生下娃,意外就接連而來,公公腦出血昏迷不醒、孩子他姥姥又心梗接連做支架……我知道,市場上所有的人都恨我,但你說,如果不是被生活逼到這個份上,哪個女人愿意厚著臉皮天天站大街上喊?說真的,別說你們討厭我,連我都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她平時看到的,全是這個女人討厭的一面,沒想到,在這張厚臉皮面具下包裹著的,同樣是咬緊牙關的靈魂。
閔歡的眼神,逐漸流露出悲憫,雖然口頭還沒有答應,但心里卻已經再想,該如何去給她寫這個諒解書?
而老王媳婦傾訴的閘門,被不經意打開后,似乎很難再合上,她的聲音又低沉哽咽:“如果老公再關到里面,我一個女人,就是累死也撐不起這樣多災多難的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散掉……”
這忽然上演的一出,完全打亂了閔歡的節奏,她情緒極為抵觸地說道:“這個你應該找警察啊,又不是我把你老公抓走了,你擱我這哭有啥用?”
聽閔歡說到這兒,老王媳婦哭得更傷心了,她哽咽著抽泣道:“我都找人打聽了,這種事必須得到你的諒解,只有你寫了諒解書,才有可能減輕他的罪刑。”
合著演了半天苦情計,在這兒等著她呢?閔歡這才反應過來,她真佩服這個女人的臉皮,為了把她趕出市場,剛剛雇人砸完店,這會竟然還能舔著臉來求她原諒?
這從未有過的推心置腹,完全打亂了閔歡的內心,雖然她表面上仍冷眼相對似聽非聽,但內心對她的討厭,此時此刻,卻莫名奇妙地消失了。
她曾多次猜想過,這個女人活得那么拼的原因,可當真相被她親自揭曉時,還是有些超乎閔歡的想象。
就在氣氛有點尷尬時,老王媳婦跪在那兒,邊抹著淚,邊把旁邊的孩子往懷里攬了攬。那瞪著無辜眼神張望的孩子,忽然就“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豆大的淚珠,一行行,順著稚嫩的小臉不間斷地往下流,邊哭還邊拖著長腔喊著: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這撕心裂肺呼喊聲,聽得閔歡揪心不已。
在市場上這兩年,她們的關系,雖非水火不容,但因為搶客戶的事,也早就互不搭理,因此,她此刻依然沒有說話。
“閔歡,我知道錯了,你店里的損失我都照價全賠。只求你放過我老公。”老王媳婦說到這,眼里忽然涌出淚花,她的頭,低垂著埋在胸口,沒有了平日攬客時的目中無人。
想到這兒,她眼睛的余光,掃了眼江南,這次多虧了他,才僥幸躲過這一劫。
為了抓住這幫砸店的人,讓背后指使者浮出水面,他費盡了心機布局籌謀,甚至不惜舍下臉,去請求警察數罪并罰。如果她就此寫出諒解書,表示既往不咎,讓江南情何以堪?好像在用行為諷刺他多管閑事?
想到這些,她又開啟了冷眼旁觀的狀態,不說話,不回應,視老王媳婦如空氣一般,盡管她膝蓋上的血絲,越來越明顯。
難道,在她的心中,每個人都像她這般沒有底線?
閔歡清楚地知道,既然他們動了把她攆出市場的念頭,絕不可能就此收手。如果此刻答應她的請求,無疑于放虎歸山,說不準什么時候,就猝不及防地再從暗處給她一擊,她到時連喊救命的機會都沒有。
正在她惴惴不安時,江南忽然移步到身邊,與她共同審視著老王媳婦,這并肩而立的面對,讓閔歡莫名多了幾分安全感,好像自己的磁場也強大了起來。
她戒備的望著老王媳婦,揣測著她來找自己的真正目的?這時,老王媳婦卻“撲通”一聲,直接跪倒在面前滿是玻璃碎渣的地面上,殷紅的血絲,從她的褲布里,向外滲了出來。
看到此情此景,閔歡的心,好像被這滿地的玻璃碎片扎了N下,她不知道老王媳婦到底演的是哪一出?但心里還是莫名的有些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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