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姑搖搖頭，握緊手中笤帚去另一邊打掃了。

本以為自己這般說了會有人來附和自己話的文珠，陡然扭頭發現，那些原本和自己挨得很近的同門師姐妹，現在全都離她遠遠的，像是生怕被沾染上什么晦氣般。

一口氣頓時堵在了心口，上下不得。

這些人！

明明以前她說慧怡不好的話時，都會出聲附和她的，現在居然……居然……是看慧怡要當上觀主了，所以怕得罪慧怡嗎？

文珠氣得渾身發抖，不多時就有水霧模糊了眼睛，她抬手胡亂在眼睛上抹了一把，蹬蹬幾步跑走了。

將這一切悉數看在眼睛里的靜心忍不住輕嘆一口氣。

暮色漸漸籠罩山林，平素走慣了的山路此刻卻像是盤踞在這里多時的捕食的蛇，只等行路其中的人稍有不慎，就將她吞入腹中。

慧怡佝僂著背，雙手再次險險抓住一截枝椏，止住自己下滑趨勢。

可惜這次她并沒有像前幾次那樣好運，慌亂中抓住的枝椏竟是早已干枯，她這一抓，徹底讓枝干分離。

人滾落而下。

不知滾過多少小山石，壓了多少草葉，慧怡才撞到了樹干。

猛烈的撞擊讓她痛哼的同時忍不住蜷縮了身體。

不知過了多久，慧怡感覺自己沒那么疼痛了，才咬牙撐地慢慢站起來，然后看到前方有一點亮光緩緩移動著。

一定是觀主不放心她，所以出來找她了。

慧怡面色一喜，下意識想要跳起來招呼，卻被后背的傷口惹得嘶了一聲，動作也跟著收緩。

這一跳一呼痛間，亮光已經走到近前。

慧怡看不大清來人的形容，只試探張口：“觀主？”

那人驀地站住不動了。

慧怡緊張起來，面上的喜色被警惕取代，整個人的身體也做出防備的姿態。

“是慧怡師姐嗎？”

昏昏山林中，傳來一道女聲。

“池……魚嗎？”

慧怡有些不確定。

那人卻笑起來，“這么晚了，慧怡師姐不在觀中，怎么在這里？”

池魚一面說著一面走近慧怡。

適才離得稍遠，光線昏暗得除了腳下，根本什么都看不見，池魚也只是憑慧怡說話的語氣，察覺出慧怡可能受了傷。可讓她沒想到的是，慧怡的傷竟然會這么重。

這可不是走路不慎摔傷能摔出來的。

“慧怡師姐是遇到什么事了嗎？”

“沒……沒有的事，我就是摔的。”

慧怡扯了扯早就破爛的道袍，掩飾掉身上的傷痕。

池魚沒再問，只把手上的風燈換到左手，右手伸出去扶住了慧怡。

兩人一道往棲霞觀而去。

山門處，靜心正提著一盞風燈候在那處。

看到慧怡，忙迎了上來，“怎么回來這么晚？這是怎么了？摔著了？”

慧怡的道袍上還有不少樹葉土屑，一看便知是摔了，靜心蹙起眉頭。

“這里風大，有什么進去再說吧。”

聽到另外一道聲音，靜心才注意到慧怡身邊還站著一個人，而那個人……

“池魚？！”靜心驚訝，“你不是……快快，我們快進去說。”

靜心一手拉住一人的手腕，急急朝著自己的院落而去。

一燈如豆。

緊閉的門窗隔絕了外間的喧囂，也隔絕了內里的說話聲。

明娘子跽坐于小方幾一端，面前擺放著兩盞明顯沒有多少熱氣的茶。

顯然，屋子里除明娘子外還有另外一個人。

只是那人隱在暗處，還戴著兜帽，根本看不清形容。

“……那個女人真的是十六喜歡的女人？”

辨不清是男是女的聲音里帶著笑意，跽坐的姿勢也換成了隨意的趺坐。

明娘子卻沒敢放松，恭謹道：“眼下尚不確定。不過依著婢子看，多半是真的。”

“還真讓人意外啊。”那人今夜頭一次端起方幾上的茶，“刀槍不入的銅墻鐵壁也出現縫隙了。”

明娘子抿唇沒接話，那人又道：“我剛進朝陽縣就聽說有人打了李縣令一頓，是什么人這么大膽？”

“是十六。”明娘子頓了頓補充道，“為了給雋娘出氣。”

那人哈哈笑，神情似暢快似悵然，旋即又收斂所有，給出評價：“少年豪氣。”

不是意氣，是豪氣。

明娘子敏銳捕捉到了這兩者的不同。

夜色漸深。

先前與明娘子對坐說話的人已經離開，只余下兩盞冷透的茶置于方幾上。

明娘子抬手把方幾上另外幾只茶盞一并弄成用過的模樣，然后打開門喚了人進來收拾，自己則去了大廳。

大廳里，大茶壺們正在清掃，紙醉金迷推杯換盞后的春風樓顯得空曠寂寥又無比狼藉。

明娘子抬眼往二樓看去。

那里是一排排整齊的廂房，專供宿在此處的客人們歇息，至于是醉酒獨宿還是半夢半醒與人春風，這些就不是明娘子關心的事了。

漠然收回視線，徐娘子已經走到了近前，“明娘子。”

“什么事？”

“棲霞觀今日有個道姑去了縣衙找李縣令。”

道姑？

明娘子有些意外，掀起眼簾看向徐娘子，“知不知道是為了什么？”

既然決定前來稟報，那定然是得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了才能來說。

徐娘子面色不變，“上元節的時候，李縣令去了棲霞觀，在三清殿內為李夫人祈福，而今到了還愿的時候。”

“還愿？”明娘子嗤笑，“我只聽說過許的愿實現了，才要去神靈前還愿。什么時候起，連愿都沒實現就要去還愿了？”

“許是各個道觀的規矩不同。”徐娘子揣測道。

明娘子點點頭，應和道：“是不同。先前我還不確定十六到底是為什么會忽然靠近雋娘，眼下我倒是知道了。”

好端端的，怎么又說到十六身上去了？

哦，是了，十六當初可是為了雋娘才動手打了李縣令的，她們也是為了防止傷好后的李縣令打上門來，才這么注意縣衙的動靜。

如此說來，這兩者也算是勉強有了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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