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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陵見那穿透老僧胸口的箭尾上正是一支貂翎,便倏然拔地而起,朝著那箭矢射來的方向追了上去,唯留下身后一片哭嚎,兩小僧抬首時已是目瞪口呆。
通過箭矢射來的方向以及箭速,謝陵能大致判斷出,射箭之人到底在何方位置,于是這般追逐上去也并不算太過盲目。
顧山上寺廟雖多,卻也有怪石嶙峋,藤蔓雜草荊棘遍地,順著雜草歪倒處所滲出來的腳印,謝陵一直追逐到了一座閣樓之下。
那座閣樓她也識得,正是太子蕭統在此編修《文選》的文選閣,看到這座文選閣,謝陵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心道:父親作為太子的老師當年定然也長住于此,而有關父親的事情,太子又得知多少呢?
正這般想時,就見一道人影從那文選閣樓下慢慢走了出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太子蕭統。
今日的蕭統并沒有著繪有章繪的太子服飾,亦未戴冠冕,而是一身潔白的常服,墨發半攏半垂,只用一只白玉簪固定著發髻,顯得氣質格外濕潤如玉,尤其他唇角還微微含笑,星眸中更是墜入了萬千星子一般炯炯有神,自有一種寬容的氣度融入其中,更叫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謝陵看著蕭統,蕭統也正好奇的看著她。
正當她抬手欲施禮之時,耳尖陡然微微一動,竟似又聞得一陣疾風射來,那疾風的方向所對的正是蕭統,謝陵連想也未想,便猛地騰身而起,朝著蕭統撲了過去。
蕭統只覺眼前一陣疾風撲面而來,還未反應過來怎么回事,便被一股大力撲倒在了地上,身上雖有重物壓著,卻并不覺得怎么沉,而是一陣暖香襲鼻,竟讓人有酥麻的熏醉之感,尤其是他一眼睨過去,就見一抹凝脂般的肌膚近在眼前,似羊脂般的瀅白而透明,這哪里像是一個小郎君,而分明是……
“你是誰?”陡地一聲厲喝,將蕭統的思緒打斷。
同時一把長劍壓在了謝陵的頸間,這時,就聽蕭統說道:“陳將軍,把劍拿開,他是為了救我!”
那中年男人放眼望去,就見不遠處的閣樓廊柱上果有一支箭羽兀自顫抖著,便立刻收了劍。
謝陵這才站起身來,正要往那箭矢射來的方向追去,一把長劍立時又橫在了她的面前。
長劍如虹,已隱隱可見飲過鮮血的輝芒鋒利,這是莫邪寶劍!
謝陵便看向了持劍之人,這一看,不由得心下激蕩澎湃,久久不能平靜。
這個人她自然也認識,若說這南梁還有誰令她打心眼底里敬佩折服的,其一便是昭明太子,其二便是眼前的這個人。
雖不過寒門出身,四十歲之前都只是天子蕭衍的隨從,可四十歲后的他在第一次被蕭衍以試一試的心態派上戰場之后,他的人生便屢屢創造出奇跡,成為了南梁史上最為絢爛的不敗神話。
以區區七千白袍兵馬,便能連挑北魏三十二城,甚至直搗其北魏的國都洛陽,一路上可謂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所向披靡,別說前無古人,就是后世之人也絕無一人能與之媲敵。
“名師大將莫自牢,千軍萬馬避白袍。”
這便是后世之人對他的神勇所作出來的評價。
這個人便是陳慶之。
前世候景也在他手下吃過敗仗,之后便再也不敢犯大梁的邊境,但可惜的是,這位白袍將軍去逝得太早,否則應也絕不會有那之后的候景亂梁之事。
想著,謝陵又在心中曬笑:正所謂有因才有果,這世間無數的因,方才造就一個果,然而這世間終究不存在“如果”。
如今的陳慶之還只是太子蕭統的東宮直閣,主負責保護太子的安全,已年近四十的男人面容清雋疏朗,身材瘦削而頎長,竟半點看不出將來馳騁殺場的狠辣與霸氣,而透著一種有如當下文人般的病弱儒雅。
“原來是陳將軍,幸會。”謝陵率先施禮道,同時也表達自己由衷的崇敬。
陳慶之卻有些訝異:“你認識我?”
謝陵哦了一聲,訕笑道:“剛才太子殿下不是喚您陳將軍么?小子雖孤陋寡聞,卻也略有耳聞過有關陳將軍之事跡,普通六年,北魏徐州刺史元法僧判亂,正是陳將軍領兵,勸得元法僧投靠我大梁,此為將軍創下的第一戰。”
“那倒不算什么,元法僧投降我大梁乃是遲早之事,不過,你認識太子殿下?”
這時的蕭統才接了一句:“陳將軍,這不就是孤跟你說過的,陳郡謝家的小郎嗎?”
陳慶之略一思索,似才想起什么,拍撐擊額道:“哦,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念出‘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的小郎啊,瞧臣這記性,一時竟沒認出來。”說罷,又問謝陵,“哦對了,你這詩沒頭沒尾的,上一句是什么?”
謝陵不好意思的訕笑,一旁的蕭統便說了句:“陳將軍,這位小郎似有急事,便讓他先去吧!”
陳慶之這才意識到自己多言,忙正色道:“是臣失禮了。”又對謝陵道,“多謝這位小郎救了太子殿下。”言罷,便大步走過去,將那斜插在廊柱上的箭羽拔了下來。
謝陵見那箭尾果然亦是一支貂翎,也道了句:“希望陳將軍能查到這背后刺殺太子殿下的兇手!”
“這是自然。”
如讓陳慶之去查這背后的兇手,是不是會容易很多?
謝陵思忖著,也不遲疑,轉身又向著那箭矢射來的方向追去,如此追了數十步后,竟到了一處好似荒廢的宅子,宅子破舊,蛛網密布,似許久未住過人,唯有一扇門半掩半開,可就在謝陵經過此地時,里間竟傳出了一陣女子的嬌笑聲來。
“六叔,我可是盡力了,這謝家瞧不上您的兒子,說您兒子品性敗壞,德不與她們家的女兒相配,而且她們還在為當年我約謝景相之妻王月華赴丁貴嬪賞荷宴之事而懷恨在心呢!
這說起來,侄女可真是冤枉,宮中的請貼乃是丁貴嬪那個賤人所發,侄女也不過是傳個口信邀了她一同去而已,誰知她運氣就這么差,乘個船也能落進池中呢,落進池中也就罷了,竟然還一病給病死了,這與我又有何相干?你說侄女我冤不冤?”
“那謝王氏王月華之死真的不是你做的手腳么?”一名男子低沉的嗓音說道。
“不是,哎呀,六叔你可真壞,別人不信我也就罷了,你怎么也懷疑到我的頭上。”
“可我聽說,你當年可是十分心慕那謝景相的,女子爭風吃醋能做出什么事來,誰也不知道,當年你的母親不也是對丁貴嬪百般折磨么?”
“那是因為那賤妾勾搭上了我父親,若不是因為她,我母親怎么會那么早就亡故,如今父親有了這賤人以及她生的寶貝兒子,全不將我們三姐妹放在心里,尤其對我,更是刻溥無情。”
“好了,姚兒,他畢竟是你父親。”
“六叔,你就別在這里裝慈悲了,你這心里呀,還不是恨我父親恨得要死,蕭家個個都是才子是聰明人,他們卻只把你當庸才當傻子,呵呵……”
陡然間,女子的嬌笑聲驟然而止,好似被什么堵住了嘴一般,傳出一陣低微的吟吟哦哦與喘息,謝陵好奇的用指尖戳破了門窗紙,湊近去看,就見那屋中一名男子正緊摟著一名女子顛鸞倒鳳,女子起初還掙扎,后來干脆不動了,任由男子采擷,不過片刻間,兩人已是絲縷不掛……
“那就讓你看看,我到底傻不傻,姚兒,如若你能助我登上皇位,我將來便封你為皇后,你說可好?”
“那要看看,六叔你打算怎么做?”
“還能怎么做?自然是殺了那個狗皇帝,以及他最得意的太子。”
謝陵瞪大了眼,差點羞臊得驚呼出聲,不料一只手伸過來,先是捂緊了她的嘴,見她并沒發出聲,又轉而去掩她的眼睛。
有熟悉的聲音在她耳畔說道:“別看,你年紀小,別讓這對狗男女污了你純潔的心靈。”
謝陵正要側首去看這個突然出現在她身后的人是誰,卻在這時,屋內傳出女子聲音道:“是誰?”
一只手將她的手腕緊緊抓起,兩人倏地騰空,借著一根藤條便落在了一側屋頂的瓦片上。
“來人,給我殺了他們!”
女子披著衣袍,衣衫未整,便從屋中跑了出來。
謝陵遠遠望見,那女人正是永興公主蕭玉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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