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高十八年春,3月初五
今日京城比往常多了一些熱鬧,連穿街過巷的貨郎吆喝聲都比平日大聲了些,桑葚胡同的婦娘們更是索性搬著馬扎坐在門口納起鞋底,做起女紅來,手里忙的活卻絲毫不影響她們的眼睛時不時瞄向固恒伯府門口方向。
今天是固恒伯府行五姑娘,蘇襄的及笄禮。照常說一位伯府姑娘的及笄禮,充其量也就對自家人來說是個盛大的節禮罷了,不至于會在城中引起關注。但是早年固恒伯在因緣際遇下救了當今天子陽高帝的奶兄,陽高帝為表君恩,把固恒伯剛出生的女兒指配給了當時戰績赫然的泰榮候幼子邢頌。當然,在指婚的時候,陽高帝并不曾見過固恒伯的女兒,否則他絕不會這樣與泰榮候拉仇恨的,即使是后來知道了,呃,總不能因為相貌奇丑而取消指婚吧,那才不是明君所為。
蘇襄坐在黃銅鏡臺前,任丫鬟菱兒幫她把頭發梳成雙角髻。
女子瓊鼻櫻唇,杏眼黛眉,就算不施任何脂粉,依然口若朱丹,玉骨冰肌。可饒是如此精致的五官與出挑的身段,美人兩個字卻與她沾不上邊,因為自打娘胎出生以來,女子的半邊臉都是青紫色的,與另外一邊正常臉的膚色完全不同,而且因為女子皮膚白皙,顯得對比愈加鮮明,猶如八卦圖一般,俗稱鴛鴦臉。
從下人們的嘴里聽說,女子一出生的時候,把接生的穩婆都嚇暈了過去,剛生產完的母親抱著襁褓中的嬰兒一連哭了十數日,落下了眼疾。
菱兒一邊梳著,一邊看著鏡中如花苞般嬌嫩的側顏,忍不住替自家姑娘委屈起來,外面那些什么送賀禮的伯府夫人,侯府姑娘的,哪是實心實意道賀的,全是來看姑娘笑話的。等過了及笄禮,姑娘就要與那邢世子完婚了,說是說剛出生就指婚了,可是15年來,哪里有見過那什么勞什子世子登過伯府的門。不就是嫌我們家姑娘丑,又不好抗旨罷了。
女子青蔥般的柔夷在紫檀木匣子上面輕輕略過,拿出一支羊脂色茉莉小簪,對菱兒微微頷首,道:“戴上吧。”
菱兒微訝過后,便雀躍地把小簪插入如瀑青絲中。
以前姑娘從不熱衷裝扮,除了老夫人和老爺的壽辰,幾乎都沒有在其他日子里戴過發飾,可見今日姑娘心情還是很好的,想到這里,小丫鬟的臉色又暗了下去。
蘇襄摸著頭上的茉莉簪子,心思忍不住又飄遠了,這是兩個月前父親找人專門打造的,原本就是給她的生辰禮物,上一輩子的及笄禮上,她并沒有戴,看到父親從她頭上略過的眼光微微暗淡下去,蘇襄其實有點心疼。上一輩子,因為她的容貌,讓她的父親和母親承受得太多了。
“姑娘,衣裳準備好了,婢子伺候你換上吧。”
一個手捧一套青綠色衫裙的丫頭推門而進,這是蘇襄另外一個貼身丫鬟,啊碧。
蘇襄緩緩轉過頭來,看了一眼衣裳,道:“還是換上個月祖母給做的那套吧。”
兩名丫鬟互相對視了一眼,皆愣在了原地,還是菱兒先反應過來,“噯”了一聲,飛快跑了出去,不多時便捧著一套水紅色的羽紗裙回來。
穿戴妥當后,啊碧拿起平日的帷帽,卻迎上自家姑娘含笑的眼睛。
“不必了,就這樣吧。”蘇襄搖頭說道。
啊碧不解地看向菱兒,菱兒眨了眨眼,同樣一臉懵樣。
姑娘今天不對呀,平日不戴帷帽,是絕對不出房門的,今天這是怎么了,居然別了發簪,還穿了鮮色的裙子?嘶,姑娘莫不是存了決心要尋短見吧,話說人死之前,都會把自己沒做過的事情統統做一遍,好讓自己不留遺憾地去。呸呸呸,她在想什么呢。
“姑娘。”菱兒不放心又喊了一聲。
“再不去南苑,今天的請安就要遲了。”蘇襄捏捏小丫頭的臉,抬腳走了出去。
剛出房門,就迎面撞上一個七尺高的微瘦身軀。
只見對方緊急往后退了兩步,揉了揉心口,眼睛雪亮道:“五妹?”
女子嫣然一笑:“三哥一直站在這里?”
“我這不是過來邀你一起去祖母那里嘛,而且,我想第一個跟五妹祝生,祝五妹生辰快樂。”
五妹居然對他笑了,他莫不是在做夢吧?
男子上下打量著蘇襄,眼角眉梢盡是爽朗,外面的人都說他妹妹丑,他妹妹哪里丑啦,明明眼睛,鼻子,頭發都很好看。呃,戴的簪子都比別人的好看。咦,妹妹今天居然戴了簪子?
“三哥不是說去給祖母請安,走吧。”
女子嘴邊掛著清淺的笑意,提著裙擺,小碎步向前邁開。一身水紅色羽紗隨著微風輕輕擺動,猶如初綻海棠,嬌艷而青澀。
蘇植邊走邊用手挲摸著下巴,怎么感覺五妹今天跟平時不一樣啊。
到了南苑門口,便聽見里面郎朗的道賀聲,不知道的還以為今天是薛老夫人的壽辰呢。蘇襄自嘲一笑,大方掀起布簾走了進去。
眾人看見進來的女子,皆是一愣,后面又看見一個身材高瘦,俊美無雙的男子接著走了進來,這才記起來反應。
傳說固恒伯府行五姑娘奇丑無比,夜里素面走在街上,把夜香郎都給嚇跑了,這位女子的臉如此駭人,應該就是五姑娘無疑了吧。可不是說五姑娘因為長相怪異,平日都戴著帷帽,不肯見人的嘛,今天怎么又亮出廬山真面目來嚇人了呢,不,來見人了呢。
“我們是特意來給五姑娘送禮的,且聽說五姑娘與邢世子的婚期將至,真是雙喜臨門了。”
率先開口的是光祿寺暑正王夫人,其實光祿寺暑正府邸與固恒伯府離得并不近。
“王夫人這么遠都過來給我道賀,有心了。”
蘇襄笑意盈盈地還施一禮,臉色不見半點不悅之色。隨后又走到薛老夫人跟前,微微屈膝:“祖母。”
薛老夫人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這是四丫頭還是五丫頭,怎么她有種跟前的人是四丫頭的錯覺,她的眼睛明明沒有毛病啊。
“來祖母手邊坐。”薛老夫人招了招手。
蘇襄從善如流走了過去,蘇植也跟著過去,繞過了王夫人,默默給她丟了一個白眼,這些人,怎么好像少挑些事,日子就過不下去似的。№Ⅰ№Ⅰ№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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