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慶十三年的冬天比往年來得更早一些,剛剛進了十月,陰霾了數日的京城便洋洋灑灑地下了一場大雪。
安平伯謝府門口,三三兩兩的打掃婆子邊掃雪邊竊竊私語:
“……五姑娘容貌粗陋,驕縱蠻橫,誰成想竟被永安侯府徐大少爺看上了,兩人趁著今日老夫人壽辰酒席未散在后花園偷偷私會,聽說被伯爺和大姑爺他們撞了個正著,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二夫人還真是好脾氣,當著那么多人的面,一味護著五姑娘,反而訓斥自家侄子行為不端,可見繼母也不見得都刻薄,二夫人待五姑娘是極好的呢!”
“唉,只是委屈了六姑娘,六姑娘跟徐大少爺可是自小的娃娃親,她自從跟著二夫人嫁到安平伯府,就處處忍讓五姑娘的刁難和白眼,誰曾想到,如今連未婚夫都被五姑娘搶了去呢!”
“到底六姑娘不姓謝,老夫人和伯爺肯定不會替她出頭,只是可惜了徐大少爺那樣一個芝蘭玉樹的人物了,我瞧著還是六姑娘跟他般配呢!”
五姑娘謝錦衣膚色黝黑,模樣粗陋,性情驕縱。
府中上上下下更喜歡美麗溫柔的六姑娘程琳玉。
盛寧堂,落針可聞。
氣氛很是凝重。
顧老夫人和安平伯謝堯表情陰沉地坐在雕花藤椅上,府上姑娘們都已經到了議親的年紀,若是傳揚出去,誰家還愿意跟他們謝家結親,怕是連出嫁的大姑娘也要在婆家抬不起頭來。
坐在左下首的二夫人徐氏騰地起身跪倒在顧老夫人面前,女子身材纖細,膚白貌美,此時眸中淚光點點,溫聲軟語道:“母親,此事都是兒媳的錯,沒有看好五姑娘,兒媳親自去永安侯府說媒,他們都是看著五姑娘長大的,肯定會同意這門親事的,只要咱們兩家對外就說正在議親,他們私下里見個面,也是情有可原的……”
“徐氏,五姑娘做出這等丑事,你還要替她求情去永安侯府說媒?”顧老夫人冷眼打量徐氏,厲聲道,“那我告訴你,這事不可能!我謝家的女兒就是嫁不出去,也絕不會腆著臉去求著人家娶的,何況這事一個巴掌拍不響,我還沒跟他們永安侯府討說法呢!”
說著,又沖站在身邊的仆婦吩咐道:“薛媽媽,你去把五姑娘給我帶過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今天就是打死了,我也不會讓她丟了謝家的臉!”
薛媽媽應聲帶人退下。
徐氏一聽顧老夫人要對五姑娘用家法,一張俏臉立刻變了顏色,索性撲倒顧老夫人身邊,泣道,“母親息怒,五姑娘自小沒了親娘,兒媳瞧著就可憐……您就原諒她這一次吧!”
呼呼!
二老爺謝庭剛剛在宴席上多喝了幾杯,竟然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接二連三地呼嚕聲響亮地傳來……徐氏心里愈發委屈,要是男人是個有擔當的,她又何苦在婆婆面前如此伏低做小,任人羞辱。
“弟妹,此事并不全是你的錯,你不必如此,起來說話便是。”謝堯表情冷峻地看著徐氏,心情頗為復雜,他跟徐氏亡夫程太醫程喬是故交,當年程喬去世,他也很是難過了一陣子,如今程喬的遺孀陰差陽錯的成了他的弟妹,他雖然有心庇護母女倆,但卻不得不避嫌一二。
丫頭很有眼色上前扶起徐氏坐下。
畢恭畢敬地給她上了茶。
安平伯夫人魏氏兩手絞著帕子,冷眼瞧著徐氏低眉順目的模樣,心里怒氣更甚,她的大姑娘原本在婆家過得艱難,偏偏這等丑事被姑爺撞了個正著……想到大姑娘在婆家因此事被人奚落,沒好氣地數落:“弟妹,你還要包庇五姑娘到什么時候?就算是兩家在議親,私下見面也是有辱門風的事情,你好歹也是出身侯府,難道連男女授受不親的規矩都不懂嗎?還是你覺得我們安平伯府好欺負,任由外男上門騷擾府上女兒?”
“大嫂息怒,我,我……”徐氏眼圈更紅,魏氏不依不饒道:“你侄兒平日里來府上,從不避嫌,今日更是放肆,竟然敢闖到后花園去見五姑娘,你還好意思說去永安侯府提親,謝家的臉都被你們給丟盡了!”
要她說,這樣性情乖張的姑娘要么趕緊給永安侯府送過去,眼不見心不煩。
要么,就直接打死算了!
“好了,你們不要吵了!”謝堯重重地放下茶碗,沉著臉道,“永安侯府不是不懂禮的人家,又是二弟妹的娘家,咱們先聽聽他們家的意思再做打算吧!”
若是永安侯府肯求娶,那這事也算圓滿了。
否則,否則……謝堯再次捏捏眉頭。
魏氏憤憤地閉了嘴。
府上兩房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若是五姑娘連累了他們大房子女的親事,她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呼嚕聲戈然而止,謝庭睡眼朦朧地抬眼問道:“什么時辰了,是不是該用晚膳了?”
“你個沒良心的,要不是你教女不嚴,哪能出了這等傷風敗俗之事!”顧老夫人一個茶盅朝他扔過來,“眼下都火燒眉毛了,你還惦記著吃飯,你給我滾出去!”
茶盅應聲碎成兩半。
殘茶四濺,茗香暗浮。
謝庭跳腳躲開,悻悻坐下。
大丫鬟明月掀簾走進來:“老夫人,永安候府徐二老爺來了。”
徐氏嘴角微翹。
只要兄長出面主動求娶,這門親事就八九不離十了。
她不信,顧老夫人能真的打死五姑娘!
謝錦衣望著鏡子中的自己。
身材豐滿,臉如滿月,膚色黝黯,眼角全是斑斑點點的雀斑,即便是穿再好的衣裳,擦再多的香粉,她也是不折不扣的丑女,又胖又丑的謝家五姑娘!
徐慎行卻說,他就愛她的與眾不同。
愛她的豐韻別致,率真奔放。
前世她就因為信了他的鬼話,嫁了他,才造就了她悲哀坎坷的一生……上天垂憐,又讓她回到了豆蔻年,這一次,她絕不會再受人蠱惑,絕不會重蹈前世的覆轍……
“姑娘,別看了……”婢女杏枝收起銅鏡,聲色甜糯,“姑娘放心,徐大少爺是真心傾慕姑娘,就算是私下里見面也沒什么可丟人的,又有二夫人替您做主,您跟徐大少爺的親事肯定會盡快定下來的,只要老夫人不攔著,姑娘明年三月及笄就能嫁過去了呢!”
杏枝是徐氏給她的貼身丫鬟,很會察言觀色,甚得她的歡心。
主仆兩人一向是情同姐妹。
她屋里就放了杏枝一人伺候,連管事婆子孟媽媽也不得近身伺候。
只是讓她沒想到的是,前世她跟徐慎行的新婚之夜,徐慎行就上了她這個情同姐妹的床,讓她這個正室獨守空房不說,新婚次日就逼著她喝了杏枝的妾室茶。
她氣不過,拿剪刀劃傷了杏枝的臉,卻徹底惹惱了徐慎行,強行把她送到了臥龍寺,讓她抄經悔過……
“杏枝,你覺得我好看嗎?”謝錦衣冷不丁抬眼望著她,杏枝雖然算不上美人,但勝在身子纖細,膚色白嫩細滑,一白遮百丑,她往自己身邊一站,那就是真的驚為天人了。
想必徐慎行早就垂涎她了。
要不然,怎么會在新婚之夜就迫不及待地鉆了她的被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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