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了客棧前的一腳之仇,師屠得意一笑,行走帶風,衣袂輕揚。
他端詳了被縛住的怪胎青年片刻,咋舌道:“這張臉還真是……能止小兒夜啼啊。”
只見青年左半邊臉幾乎完全被一塊兒巨大的黑色的胎記占據,右半邊臉上盡是坑坑洼洼的疤痕,有的是燒傷留下的,有的是刀劍留下的。
縱然師屠這個沒心沒肺的大老爺們看了,心中也是一片不忍。
只是……
他嘆了口氣,收起心中憐憫,走向面有懼色的其余武將,抱拳道:“各位將軍,我家將軍與諸位同朝為官,自然體諒諸位難處,并不打算為難諸位。”
師屠頓了頓,看著對面眾人眼中升起欣喜之色,殘忍一笑,“只可惜,諸位將軍得罪了貴人……便是我家將軍也救不了啊。”
武將多血性男兒,被這樣威脅哪里忍得住,紛紛怒目而視。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跳了出來,“老子縱橫沙場數十年,怕過誰,要殺要刮盡管來。”
話音剛落,便直挺挺地躺到了地上。
——萬箭穿心。
其余人見狀,紛紛倒抽一口冷氣。
驚惶如飛蝗,迅速蔓延,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是不是自己。
師屠留心著他們的神情,把握著時機道:“唉,這位將軍實在沖動!我還沒說完,那位貴人并不嗜殺,若有兩人肯出來頂罪,這事自是揭過不會再提。”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眾將心中一喜。
怪胎青年瞬間成了眾人目光的焦點。
“克父克母,人不人鬼不鬼,這樣的孽種早就該宰了。”
“說不定大家落得如此下場,都是這個怪胎害的。”
“……”
此刻,所有的錯處都找到了緣由,所有的怨氣都找到了歸宿。
郭知宜面帶嘲弄之色,涼涼地看著演武場邊的奇景:
陰沉昏暗的天空之下,仿佛一條看不見的界河橫亙于地,一邊是面貌丑陋的青年,半跪于地,沉默不語,千夫所指;另一邊是威武彪悍的將軍們,氣勢洶洶,言辭滔滔。
那士兵之中的十余個鬼面甲士見到這種情形,掙扎著想要沖上去,結果反被身邊的士兵攔住拳打腳踢。
“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若不是方將軍,你們……”微弱的掙扎很快便淹沒在逆流之中。
烏云翻墨,天地蒼涼。
青年崩潰地凄嚎一聲,發狠向石柱撞去,兩個魁梧的甲士都沒能攔下,饒是陸韶,都被他的沖勁硬生生逼退了好幾步才堪堪定住身形。
陸韶暗暗舒了口氣,看向已經走近的郭知宜。
“帶走,還有那些。”郭知宜抬手指了指鬼面甲士。
“是。”
※※※
“怎么樣?”一個悅耳的女聲響起。
“莫大夫來看過,已無大礙。”
青年迷茫片刻后,猛然驚醒,翻身而起,摸了摸臉上,面具還在。青年心里舒了口氣,但渾身緊繃的肌肉卻并沒有放松。
“是你!”青年目光如戟,看向面前的女子。
郭知宜一笑道:“不用那么緊張,我找你呢,是想和你做一筆交易。”
“交易?我倒不知道,我這樣的怪胎有什么可用來交易的。”
“有的,”郭知宜一頓,抬眼道,“你的命。”
“呵呵,”青年自嘲一笑,“賤命一條,你若要,拿去便是。”
“不,你的命可是相當值錢哦。”
青年不為所動。
郭知宜語帶蠱惑,“難道你不想像個正常人一樣活著嗎?”
“就算不為你自己,想想跟著你的那十幾個兄弟……三思而后行啊。”
“你把他們怎么了?”青年聞言,突然發作,五指向郭知宜抓來。
郭知宜稍一彎腰,抬肘向青年的傷處襲去。
青年側身一躲,卻被伺機而動的陸韶抓住手臂扣在身后。
青年不甘地掙扎了一番,最后無力地放棄,“別傷害他們,要我做什么我都答應。”
郭知宜松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另一處牢房里,十余個甲士半跪于地,“別傷害將軍,我們答應你們的要求。”
郭知宜聽到師屠來報,目露滿意之色,隨后問道:“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思索了片刻,“我沒有名字,但在家中行四,叫我方四就行。”
郭知宜愣了一下,頷首道:“嗯,你抓緊時間休息,明日一早我們便要出發。”
說完后,與陸韶一同離去。
留下方四的臉在燭光搖曳之中陰晴不定。
房間外,李銳身姿筆挺,佇立在檐下。
見到郭知宜出來,神情不悅道:“我雖然不能幫忙,但是我手下的人你可以隨意支使,何必從亂軍中找那些來歷不明的。”
郭知宜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憊道:“不行,劉株是什么人,一查便查得到。”
提到劉株,李銳眉頭微蹙,“我在許州也有所耳聞,劉株是當今圣上的親弟弟,為人狠辣,仗著圣上的寵愛,草菅人命,無所不為。此行……你有多大把握?”
“三成……不到。”
“什么?”李銳眉毛擰在一起。
郭知宜苦笑道:“一來,我們是去救人的,心中自然有顧慮,處處掣肘,可劉株為人乖戾,一怒之下殺了家母和幼弟也不足為奇;二來,劉株手下的人是北漢最精銳的中央禁軍,縱然人少,也不可小覷;三來,即使將人救下,沒有路引,也是處處受制。”
李銳聞言,沉默半晌,“就沒有別的辦法了么?”
“若是可以,還請將軍多尋些迷煙,或有大用。”
“好。”
“那我就先告辭了。”郭知宜拱了拱手,轉身回了暫居的宅子。
到時,已是夜色濃重。
郭知宜忽然駐足,看向跟在自己身后毫無存在感的陸韶,“今天師屠跟你說了什么?”
陸韶被問懵了一瞬,反應過來后答道:“沒、沒什么。”
“那我換個問題,你今天好像心情很不好?”
“……沒有。”
“……”郭知宜沉默良久。
夜色中,陸韶看不到郭知宜的表情,但他明顯可以感覺到對方生氣了。
陸韶不安道:“真沒有。”
“說實話。”
“……有。”
“為什么?因為李銳,師屠,還是方四?”
“……”這次換陸韶沉默了。
他能說都有嗎?
郭知宜輕笑一聲,靠近陸韶,打趣道:“將軍莫不是,吃醋了?怕失寵?”
黑暗中,陸韶閉了閉眼,很想點頭說,對啊,他就是怕失寵。
但理智尚存,額角的刺字也時時刻刻地提醒著自己和她之間的差距——猶如天塹。
他咽下涌至喉頭的澀意,只克制地伸手撫過郭知宜風帽上的皮毛,輕聲道:“夜深了,大小姐快去休息吧。”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