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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喧囂徹底沉寂,朔風送走硝煙,也送走哭喊。
旭日東升,漆黑的天空再度明亮起來,冷寂許久的汴梁城終于迎來了一絲曙光和溫暖。
殘磚破瓦之側,野狗鉆了出來,窩在陽光沐浴下的墻邊,雀兒抓著蕭條的枝葉,輕輕地鳴叫,沉默的汴梁城里終于有了些許生氣。
然而,有陽光的地方就會有影子,溫暖的風也有去不到的地方。
日光之下,塵埃浮泛。迷離的古城之下,暗流悄然翻涌。
空曠寂靜的澄金大殿里。
九龍香爐依然在安安靜靜地吐著裊裊輕煙,雕龍丹柱的影子拉得細長,從空蕩大殿的一邊悄悄溜到另一邊。
身披華服、妝容精致的太后端坐于高位之上,目光冷然地俯視著丹墀(danchi)和龍紋石階下文武百官往日里上朝時肅立的地方。
“江德清,什么時辰了?”
“回太后娘娘,還差一刻就到午時了。”江德清垂著頭小心翼翼道。
“宣郭維吧。”太后的聲音里透著一股疲倦。
“是。”
“宣——郭侍中。”宮人的唱和聲此起彼伏。
北漢章服制度,三品以上的大員才可著紫色官服,一品大員才可戴七梁冠。
迎面走來的郭維,身上穿的正是紫色繡麒麟官服,頂戴七梁冠,腰間玉帶環繞。
郭維沉聲道:“參見太后娘娘。”
文武百官緊隨其后,俯身叩首道:“參見太后娘娘。”
太后眼底怨毒之色一閃而過,快得幾乎沒人發覺。
太后定定地看著郭維,慢條斯理道:“侍中此行不易啊。”
郭維垂首慚愧不已:“危急之時,臣未能保衛圣駕,還望娘娘降罪。”
但郭維話音剛落,立刻就有人討好地跳了出來,“秦王大逆弒兄,非侍中之過,還望娘娘恕罪。”
“還望娘娘恕罪。”
太后冷眼看著文武百官趨炎附勢的嘴臉和郭維風輕云淡的面色,心中怒火升騰,渾然不知長長的指甲已經掐進了肉里。
太后深吸了一口氣,牽強笑道:“秦王大逆弒君,哀家自是不會怪罪郭侍中。”
郭維面上一片感恩戴德之色,“臣叩謝太后娘娘隆恩。”
隆恩……
呵呵,太后慘然一笑。
郭維還朝第一日,帝位懸而未決,以太后臨朝聽政告終。
魏人輔走出雕梁畫棟的大內,忽然停下,回望了一眼莊重雍容的宮殿,而后緩緩抬頭望向明亮但不刺眼的日光,唇角勾起,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兩日后,北遼犯邊,戰事告急,郭維再度披掛上陣,快馬加鞭率軍北上。
但就在郭維剛渡過黃河,寓居澶州驛館之時,軍隊突然嘩變!
數千將士翻墻的翻墻,爬窗的爬窗,闖入郭維房中,大聲吼道:“元帥!皇帝必須您自己來做,兄弟們劫皇城殺王孫,早就和劉氏結仇了,兄弟們都不同意再立劉氏子孫為皇帝!”
“你們!”郭維有心想說些什么,但場面過于混亂,郭維的聲音很快就淹沒在人群中。
一片混亂之際,不知是誰撕下一面黃旗披在了郭維身上,動作強硬地扶起郭維,將郭維按在雕花木椅上,其他人紛紛跪地叩首,山呼萬歲……
兩日后,一封奏箋(奸)自郭維大軍傳至京城太后案前——
郭維請求主持宗廟社稷,侍奉太后為長姐。
太后似是早有準備,伸手捏起那張薄而華貴的紙張,無奈又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太后恍恍惚惚地想到當年,她十六歲進宮,正是花一樣的年紀,穿著皇后禮服笑得天真爛漫……
那時,她怎么也想不到,一晃多年……
劉氏江山……卻是葬在了自己手上……
第二日,太后發布誥令,以侍中郭維監國。
消息一出,舉朝皆驚,天下沸然。
但震驚過后,眾人的心思就活絡了起來。
在硝煙遍地的亂世,儒家那一套倫理綱常真的一點用都沒有。
誰的拳頭硬,誰說的話管用。
文武百官和四方藩鎮都是一群沒什么節操的家伙,甚至紛紛上表勸郭維稱帝。
京城里少數的反抗者還沒撲騰起來什么水花,就被徐崇和陸韶帶人按趴下了。
郭維象征性地推辭了幾回,就接受了。
半個月后,冬月,丁卯(初五),北漢太后頒下詔令,將傳國玉璽交給了郭維。
郭維在崇元殿正式即皇帝位,改國號為周,改年號廣順,并大赦天下。
——一場精心策劃的大戲落下帷幕,但四境之內的波詭云譎卻剛剛開始。
太原城。
行宮內忽然傳來一陣打砸聲,侍衛心驚膽顫地躲在一邊,不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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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內的劉株披頭散發,眼底俱是瘋狂之色,絲毫沒有了先前的天人之姿。
“郭維……朕一定要殺了你……”
——劉株據河東稱帝,仍以北漢為國號,自稱正統,向亂臣賊子郭維宣戰。
兗州城。
師屠接到來信,心底一松,隨即目露狡色,裝出一副驚惶的模樣,將慕彥超從女人身上拉了下來。
師屠掩住心中的不屑,眉頭微微蹙起,看似在冷靜地分析,實則語帶蠱惑:“天下之勢,變幻莫測,縱覽中原,郭維現今的勢力無人能出其右,只怕將軍,須得暫避鋒芒。”
慕彥超眼中一片厭惡之色,冷哼一聲,“只怕郭維不會容我。”
師屠眼睛微微瞇起,“不會,周朝剛剛建立,北有遼賊狼環鷹伺,西有劉株臥虎在側,內憂外患不斷,郭維只會想辦法拉攏將軍,絕不會與將軍為敵。”
慕彥超眉頭緊鎖,沉思片刻,“唉,罷了,只能忍這一時了……”
許州城。
李銳抬頭遙望北方,心中釋然的同時又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緒。
……沒事就好。
“公子在看什么?”侍衛看著李銳站在檐下,出神地站了半晌,忍不住出聲提醒道,“老爺和夫人已經在前院等著了。”
“沒有,”李銳回神,“只是想再看一眼這里。”
侍衛笑道:“瞧公子說的,不過是去京城一趟,怎么說的像永遠不回來了一樣?”
李銳僵硬地牽起嘴角,扯出一個淺淺的笑,并沒有多做解釋。
汴梁城。
“祈復。”白延釗從陰影中走出,眉眼溫和含笑,語氣熟稔,帶著點懷念,“好久不見。”
祈復提水的動作一頓,愣在原地,連木桶順著水流飄走了都不知道。
“看見我很驚喜?”白延釗往前走了兩步,笑著道。
“你……”祈復啞著嗓子道,聲音微微發抖。若是仔細看,祈復的整個身子都在不自覺地輕輕戰栗。
郭府別院。
書童撇著嘴抱怨:“真不知道公子你為什么要來京城這破地方受這種罪……那個陸韶整日里話都不肯和公子多說一句,只會呆呆地盯著桌子傻笑,不知道有什么能被公子看上的……”
“好了,”范質拿著一本書在書童頭上輕敲了一下,阻止了書童無窮無盡的嘮叨,“別說了,以后也不許和別人說。”
書童委屈:“……是。”
郭府。
郭知宜正懶懶地窩在院子里曬太陽,眼睛輕輕閉著,昏昏欲睡。
這時,白蘇忽然從外面走來,衣擺在行走間掠起一絲涼風。
“大小姐,一個叫封道的老者求見。”
“封道?”郭知宜瞇起眼睛,她都快忘了這個人了,他來找她干什么。
“請他進來吧。”
“是。”
“大小姐,”封道著一身布衣而來,不再是往日里象征著身份的紫袍。
“封宰執。”郭知宜撐起身子,行了一禮。
不料,封道卻避開了,“老朽已經不是宰執了,怎么受得起大小姐一禮。”
“嗯??”郭知宜偏頭疑惑道。
封道垂眸一笑:“大小姐不知道?大小姐怎么會不知道呢?”
郭知宜眼中疑惑之色更重。
封道笑道:“老朽今日是來歸還一物的。”說著掏出一塊玉牌,上面刻著一個郭字。
郭知宜了然,原來是那個時候,她為了給封道添點麻煩,故意讓陸韶放在封道行囊中的。
后來發生的事情太多了,這件事便被她拋到了腦后,本以為沒起什么作用……
但現在看來……還是有點用的。
郭知宜抬眸,佯作不知所以,“這是……”
封道十分配合,臉上的笑容不變,“若不是大小姐的,那就請大小姐將它轉交給它的主人。”
郭知宜笑著點了點頭,“嗯。不知封宰執此行可還有其他要事交代?”
封道拱手行了一禮:“順便來恭喜大小姐。”
“什么?”
郭知宜話音剛落,一個滿臉堆笑的太監恭敬地走了進來。
“請大小姐接旨吧。”
郭知宜心中有了計較,斂裙跪下,忍耐地聽著太監又細又尖的嗓子,宣讀著和她八竿子打不著的溢美之詞。
終于快讀完了,郭知宜心中剛舒了一口氣,卻突然聽到最后幾個字,直接愣在了原地。
“……特封為長安郡君,欽此。”
長安、郡君?
為什么是郡君?
皇子的嫡長女不是應該封為郡主么?
郭知宜忽然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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