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晨霧未消,一隊身披鱗甲的騎兵沖破白芒的束縛,踏霜而來,馬蹄的落地聲如同沉悶有力的鼓點,地面都跟著輕輕顫抖。
街上行人聽到人馬奔騰之聲自遠處傳來,紛紛避讓到兩側。
轉眼臨近,埋著頭的行人忍不住抬頭瞅了一眼,見這隊人馬一個個盔甲鮮明,威風凜然,心中驚訝不已。
“怎么這么多官兵,城里出什么事了嗎?”行人杵了一下同伴,卻見同伴眼神呆滯,沒有絲毫反應。
行人不滿地嘀咕了一句,順著同伴的視線望去,渾身一震,也癡愣在原地。
只見薄霧之中,煙塵飛揚,數十個威嚴肅殺的玄甲鐵騎簇擁一人而來。北風凜冽,吹得那人的墨色披風高高揚起。
那人容色生得極美,面色卻冷得似冰,一身繡金紋白色騎裝襯得她華貴出塵,如月照驚鴻,不似人間粉黛,倒像極了……
“神仙妃子。”行人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可不就是神仙妃子么……”有婦人笑著道。
“這位大娘認識剛才那位貴人?”聽到聲音的幾人紛紛扭過頭來。
婦人垂著眼笑了笑,“皇都誰人不識君啊。”
有人猛地一拍手,“我道是誰,原來是這位。”
“到底是誰呀?”
“別賣關子了。”
“就是就是……”
婦人笑意漸收,臉色一變,涼涼道:“遠來為客,諸位外鄉人,還是莫要給自己惹上麻煩為好。”
……
大理寺門前。
郭知宜動作利落地翻身下馬,“去稟報嚴大人,本郡君有要事求見。”
一個衙役哆嗦著瞥了一眼郭知宜身后整齊劃一的人馬,抖著手舉起長戟,攔在郭知宜面前:“郡郡君稍待,大人就就來。”
郭知宜側著身子睨了他一眼,神情冷漠,卻依言站在門口等著,沒有直接闖進去。
衙役們硬著頭皮撐著,如坐針氈。
“郡……郡君。”嚴淵剛走到門口,就被門外的肅殺之氣嚇了一跳。
嚴淵沒忍住仰頭看了一眼——頭頂的匾額端方地題著“大理寺”三個大字。
那這一副抄家的架勢是怎么回事?
“郡君這是……”嚴淵定了定神,心存疑惑,看向郭知宜。
“嚴大人,”郭知宜微微點頭,臉色稍霽,“我聽說,大理寺已經抓住了幕后真兇?”
嚴淵目光閃爍了一下,心中微驚,消息怎么走漏的這么快?
嚴淵緩緩搖了搖頭,“并未,趙大人還沒認罪。”
“帶我過去看看。”
嚴淵遲疑了一下。
“怎么,我不能去?”郭知宜腳步一頓。
嚴淵委婉道:“郡君自然可以,只是這鞭子……”
“御賜的,我挺喜歡的。”郭知宜低頭看了一眼手中握著的軟鞭。
嚴淵:“……”
行吧。
咱能怎么辦。
陰冷的監牢內,彌漫著一股終年不去的腐爛氣息。幽暗的過道深處,不時有哀嚎聲和叫罵聲傳來。
郭知宜不適地皺了皺眉,想起了自己那個奇怪的夢,夢里關押自己的地方,既沒有難聞的腐臭味,也沒有任何人的聲音,四周靜得她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想來,是那個人的私牢。
“到了。”獄卒朝身旁的囚房指了一下,恭敬地退到眾人身后。
郭知宜掃了一眼,嘴角一撇。
這牢房干凈整潔,和她夢中被關的牢房一比,簡直是VVVVIP牢房。
再看趙家人,一個個的衣冠濟濟,除了眼中一片黯淡,哪里像是坐牢的人?
嘖。
不知道為什么,檸檬它圍繞著我。
郭知宜淡淡一笑,抬了抬下巴,“把他們帶出來,我有話要問。”
嚴淵點了點頭,獄卒立刻提了人出來。
趙正誼的妻妾和孩子,被推搡著趕到了一旁,眼底一片畏懼。
一個膽小的女孩子直接哭了出來。
郭知宜失笑,她又不吃人。
但是……
郭知宜歪頭一笑,瞇起眼睛,露出兩顆尖利的虎牙,像個惡魔一樣湊到女孩兒跟前,在小女孩耳邊吹了一口熱氣,聲色撩人:“聽說哭得響亮的孩子一般都很嫩,很好吃哦。”
女孩張大嘴巴,恐懼地瞪圓了雙眼,全身劇烈地顫抖,嗚咽聲哽在喉嚨里。
郭知宜松了一口氣,但下一秒——
“哇”的一聲,響亮的哭聲差點沒把牢房掀了。
郭知宜:“……”
郭知宜無奈地揉了揉額角。
嚴淵一看郭知宜抬手,眼疾手快地把小女孩撈到自己身后,面色惶恐:“郡君口下留情。”
郭知宜按著太陽穴的手停了一下,什么東西?
口下留情?
郭知宜掃了一眼四周,趙家的小孩齊刷刷后退了一步。
郭知宜:“……”
郭知宜滿頭黑線,“嚴大人,您可真會說笑。”
嚴淵不置可否。
郭知宜深呼吸,轉過頭避開嚴淵懷疑、防備的視線。
郭知宜看向自始至終安靜地站在一旁的趙正誼,目光一點一點變得幽深。
屏退眾人,郭知宜和趙正誼四目相對,眼神如刀如戟,毫不掩飾地向對方的防線試探而去。
良久,兩人同時移開了視線。
郭知宜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勾起一個得意的笑,比瞪眼她什么時候輸過?
趙正誼閉著眼睛,緩了緩神,才慢慢睜開眼睛,“久仰郡君大名。”
“嗯,是挺久的,相比大人短暫的壽元來說。”
趙正誼被噎了一下,隨即嘴角一撇,冷笑道:“郡君不用拿嚇唬小孩子那一套恐嚇我。”
趙正誼頓了一下,陰笑道:“陛下怎么會殺了我呢?陛下他不會拿我怎么樣的。”
“你這是在給自己插旗。”郭知宜認真道。
“什么?”
郭知宜仿佛沒聽到趙正誼的話,垂著眸子繼續說道:“但這種旗子一般倒的很快。”
“郡君到底想說什么?”趙正誼面色微惱。
郭知宜勾唇,哂笑:“趙大人真是……白活這么多年了,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嗎?”
郭知宜饒有興致地盯著趙正誼氣得滿目通紅的樣子,“想罵回來就罵回來啊,別憋著,憋著多傷身體,千萬別憋著。”
郭知宜滿意地聽到了趙正誼磨牙的聲音。
郭知宜依舊笑瞇瞇的,“有時候,本郡君覺得有身份就是不一樣,比如,本郡君有資格向貴府的祖先和前輩們打個招呼、問候兩句,但趙大人卻連瞻仰本郡君祖先的遺容都沒有資格呢。”
趙正誼雙手哆嗦:“你!”
郭知宜笑得很無辜,蔥白指尖指著自己,“我?”
“對了,我還有一問想請大人解惑呢。”郭知宜眨了眨眼,從袖中掏出了一張紙,“大人可識得此物?”
趙正誼聞言,差點氣得背過頭去。
他從來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堂堂皇族貴女,怎么……怎么這么不要臉呢?
趙正誼氣得頭腦發暈,粗略地瞅了一眼郭知宜紙上的圖案,不經大腦便脫口而出:“我憑什么告訴你!”
連敬語都忘了。
“是么?”
趙正誼心里咯噔一聲,神色大變,仿佛能聽到“咯吱咯吱”聲一般,脖頸機械地轉向郭知宜手中的畫。
不知何時,郭知宜已斂起笑容,神色淡淡,瞳孔幽深。
郭知宜微微仰起頭,牢房里暗淡的光線在她的眼尾、眉峰和鼻梁兩側打上一層濃重的陰影,原本疏冷的容貌顯得更加深刻而銳利。
“你,知道這是什么?”
白底黑紋,云氣凝龍。
郭知宜捏著那張薄薄的紙張,緩緩朝趙正誼走去。
寒氣銳利逼人,空氣沉重得似乎連呼吸都被狠狠壓抑著。
趙正誼駭然地退了幾步。
……
郭知宜走出牢房時,已是正午,艷陽當空。
陸韶握著佩劍,橫在郭知宜眼前,“閉眼。”
郭知宜笑著應了。
“怎么樣?”
郭知宜點了點頭,“他果然知道,這就好辦得多了……”
陸韶見她神色疲憊,忍不住出言打斷:“你剛剛才在陰冷的牢里待了那么久……不急在這一時,回去再慢慢想罷。”
郭知宜眨眼:“聽你的。”
陸韶掩飾性地咳了一聲。
一路無言。
皇宮臨近,遠遠可望見銳士持戟肅立。
兩人的腳步不約而同地停下了。
郭知宜詫異地抬頭望向身邊的陸韶,正好對上陸韶同樣看過來的視線。
視線相交的剎那,沒來由地,兩人幾乎同時移開了視線。
“……”
郭知宜輕輕笑了起來,本以為見得多了,就很難有什么能夠撩亂她的心緒了。
沒想到,還有這么一天……
罷了,郭知宜心說,這種小女生一樣臉紅心跳的感覺,其實挺好的。
郭知宜唇角勾起,抬眼看向陸韶。
陸韶眼神飄忽,吞吞吐吐:“其實,其實,郡君對屬下……”
“嗯?”
陸韶語速極快:“郡君對屬下不必口下留情。”
“什……么?”
郭知宜的笑僵在了臉上。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