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傾棠觀察了一下范質的神情,大概猜到了范質在想什么。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在外人眼中,把史傾棠這個身份和妙筆先生劃上等號,委實是件很驚世駭俗的事情。
一個是書香世家的傳人,一個是香艷話本的著者,怎么想都覺得不可能是一個人嘛。
所以,范質會驚訝再正常不過了。
史傾棠輕輕一笑,沖著范質搖了搖頭。
范質秒懂,當初書坊和妙筆先生簽過契約,就算有朝一日得知了妙筆先生的真實身份,也不得向外人透漏一個字。
當初管事向他稟報此事之時,他心中還劃過一絲猶疑,不過因為當時書坊急于在京城立足,需要這樣的搖錢樹,便也沒有深究下去。
現在想想,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估計就算透露給別人也沒有人會相信吧。
畢竟,一來,誰能想到堂堂史家千金會搞這么一套操作呢,不寫史家的玄道札記,寫起了為人不齒的香艷本子?二來,史傾棠從不親自出面,交給他們的底稿也均是用狂放恣意的草書寫就,根本不像小姑娘的字,而且和史傾棠展示在人前的那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差太多了!
范質心情難以平復,暗暗打量了兩眼史傾棠——眉毛細長而彎,形色像掛在樹梢上的輕煙,杏眼里盛著淺淺的笑意,看起來分明是個知書達禮、溫文嫻雅的世家貴女嘛!
這么想的同時,范質送給陸韶的那兩箱話本猛地跳了出來,砸散了范質眼中所有的美好景象。因為在送給陸韶之前,那些本子他都一章一句的翻過,不錯,像殺神郡君俏將軍這種,還有比這更加艷的,他都讀過。
不行,越想越不能直視史傾棠這個人了。
“范公子在想什么?”不知何時,史傾棠已經停下了手中的筆,懷疑地看向范質。
范質看著面色依然沉靜淡然的史傾棠,搖了搖頭,心中贊嘆,總算找到了比郭知宜和他范質更加厚臉皮的人了。
范質移開視線:“在下心中不解,長安郡君要這么做呢?”
史傾棠掃了一眼屋里提著筆桿子忙活了一天的才人們,微微一笑,“自然是為了救人。”
救人?
可史傾棠不欲多說,范質無法,只得蹙著眉走到一邊徑自思考。
史傾棠笑了笑,回到書案前,左右手各拿起一支筆,刷刷地接著寫了起來。
只不過,寫著寫著,手上動作卻是漸漸慢了下來。
她也在思考一些事情。
她是今天一早接到莘華書坊輾轉遞來的求助函的。若在平時,這種需要她親自出面寫話本的活計,她是斷斷不會接的。
不為別的,因為報酬很可觀。
而且魏人輔問了一下書坊的名字之后就同意了。
她當時就感覺有些奇怪。
魏人輔一直知道她在寫這些東西,但魏人輔不管也不問,在他眼里自己怎么折騰都行,想寫什么就寫什么,再香艷再不像話的東西他都不會制止。
只是有一點,不能讓外人知道她在寫這些東西,不能壞了名聲。這是魏人輔的底線。
但今天他卻同意了自己這種看起來會暴露身份的行徑,太奇怪了。除非,魏人輔有把握這件事不會暴露史傾棠等于妙筆先生。
可是,根據她的了解,莘華書坊背后的操縱者是范氏,和魏人輔應該沒有什么聯系。
為了解開自己的疑惑,所以她親自走了這一趟。
結果還真發現了點有趣的東西。
范氏的掌舵人什么時候不聲不響地到了京城?而且和長安郡君關系匪淺?
有意思,很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長安郡君好像已經有了意中人。
長安郡君哎……
若是尋常女子,遇到這么一個容貌勝過自己,聲名姑且算是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同行,估計早就藏了一肚子酸水,這會兒不定憋著些多陰損的話呢。
不過,史傾棠嘛,單看她年齡比郭知宜還大一個月,至今都未成親,就知道這姑娘腦子里裝著的東西和尋常女子不同。
和白延釗的母親,所謂的博聞強識的史家長女——史敏不同,史傾棠是真正的史家嫡女,自小便跟著史照溫修習他們史家的玄道,在史家遭逢大難之后,她更是成了史照溫老爺子畢生真傳的唯一繼承者。
至于史家玄道,無非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那一套理論中加了些占卜術,壓根沒有外面的人傳得那么神乎其神。
但不管怎么說,這份與眾不同的受教育經歷,終究讓史傾棠的眼光和思維異于常人。
史傾棠淡淡掃了一眼眉頭緊蹙、百思不得其解的范質,又想了想自己回答范質的話,覺得自己不算說謊——
郭知宜的確是在救人。
不過救的不只是和她關系親近的小姑娘和方將軍。
她應該是……在救那些慘死在銷魂窟里的姑娘。
那些可憐的姑娘……
這一趟人間走得如此辛苦,死后也應該有處寧靜的歸宿。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