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寂然的欄桿上一只瑩白的手一觸即離,隨后是匆匆的腳步聲在古拙的木質樓梯上響起。白憐無視了便裝親衛們若有若無的恭敬之意,徑直走到一扇緊閉的門前。
呼——白憐平復了幾下呼吸,抬手輕輕叩門,“長安姐姐,我回來了。”
郭知宜親自走過來拉開門,“快進來吧。”
“怎么樣?”郭知宜單手撐在桌子上,笑盈盈地問道。
“沒有費什么功夫,縣令和班主便同意了。”白憐停了下,“但我有點不放心,郡君以身涉險,有點沖動了。畢竟我們初來不久,對這里的情況了解得太少,未知的危險太多。”
郭知宜搖頭,“親身上陣的不是我。”
“??”白憐迷惑了一瞬,他們一行人除了郭知宜以外,就只有她和白蘇是女兒身,難不成讓她們兩個誰上?
郭知宜神秘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現在你先說說,這場戲到底是什么樣的?如果難度太高,我們就得另想辦法了。”
白憐聞言,眉頭皺起:“縣令和班主爭執的這座閣臺是晚上燈閣表演的壓軸臺子,難度可想而知,但是郡君可以放心,嫦娥這個人物的戲相當簡單。”
“簡單?”
“對,這座閣臺表演的是秦王游月宮,說的是秦王朝的一個皇帝夢入廣寒宮,機緣巧合之下一睹月中妃嫦娥真顏,自此念念不忘,神思郁結。嫦娥的戲詞只有一句,是發現皇帝之后的呵斥,‘好個膽大妄為之徒,將軍耙下亡魂不多你一個。’”
郭知宜勾了勾唇,“既然這么簡單,隨便找一個女子都能完成的話,為什么不在附近的人家中隨意找一個女子湊上呢?因為那件催命的戲服?”
“我檢查過那件衣服,沒有發現什么異樣,的確是件普通的戲服。”
普通的戲服,一穿上就受傷,甚至失蹤?
接連失蹤了三個女子之后,班主為了保護自己的女兒態度堅決地叫停了這座閣臺表演,但縣令為了所謂的祈福,明知有風險仍然強行讓這座閣臺表演繼續。
郭知宜沉思許久,才慢慢地開口,“催命的不是這件戲服,而是那座閣臺。那座閣臺一定藏著什么秘密,而縣令和老班主都知道那個秘密,這也是促成縣令和老班主之間的微妙平衡的源頭。”
白憐一頭霧水。
郭知宜笑笑沒解釋,“去吧,把戲服拿來,咱們的人馬上就準備好了。”
暮色漸深,離燈閣表演開始不到一個時辰的時候,陰沉的天空中突然洋洋灑灑地飛舞起了鵝毛般的大雪,大地很快蒙上一片素銀。
老班主和縣令在院子里焦躁不安地來回踱步,時不時地派人去隔壁催促。
“他們行不行啊。”縣令連連嘆氣。
“如果非要繼續燈閣表演,那就只有這樣了。”班主皺紋深刻的臉上異常冷漠。
縣令見狀,當即火起,低聲嘲諷道:“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態,如果真的要發善心,就讓你自己的女兒上啊。”
班主瞬間沉默下來。
客棧內,白憐皮笑肉不笑地打發走縣令派來的人,關上門瞬間變臉,懶懶地倚在欄桿上嘀咕道:“穿件戲服需要這么長的時間嗎?”
吱呀——開門聲響起。
白憐和附近警戒的親衛齊齊扭頭看去。
下一秒,咳嗽聲和抽氣聲四起。
白憐嗆了一下,好半會沒緩過來,依舊目瞪口呆地看著走出來的“凸”字形三人組。
最左邊的是表情僵硬的白蘇,最右邊的是笑得詭異的郭知宜,最中間的、個子最高的無疑是......陸韶。
然而,是紅裙曳地、姿勢僵硬的蒙面女郎陸韶。
白憐飛快地轉過身,痛苦地閉上眼睛,喃喃道:“長安姐姐,我們之間有多大仇嗎,為什么要對我的眼睛如此狠辣無情?”
郭知宜摸了摸鼻子,“可我覺得還可......”呀。
在陸韶的死亡凝視下,郭知宜乖乖地消了音。
雖然她打心底里覺得,陸韶這妝容真的還可,違和感不重,看上去帶著些雌雄莫辨的感覺。
因為是要登臺表演,臉上不可避免地需要涂上一層厚厚的脂粉,恰好遮住了陸韶原本有一點偏麥色的皮膚。頭上是仙氣十足的靈蛇髻,由一個款式大方典雅的燦金色發簪固定住,額角垂下的兩縷青絲恰到好處地掩住了陸韶微挑的眉尾。
為了避免出差錯,郭知宜還找來一塊紅色面巾蒙住了陸韶的臉,面巾垂在頜下的部分正好遮住了陸韶明顯的喉結。
陸韶瞪了郭知宜一眼,深呼吸了一下,破罐子破摔地向外走去。
外面,班主和縣令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干脆親自找了過來,誰知道一推門,迎面走過來一個比他們高了一頭的紅衣女子。
縣令和班主:“......”
縣令和班主兩人遲遲愣在原地,紅衣女子不耐地停下,居高臨下地瞪了他們一眼。
縣令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看著白憐道:“嚴神醫,這這這......”
在紅衣女子殺人一樣的目光中,縣令咽了下口水,接著道,“這位美貌的姑娘便是嚴神醫推薦的人。”
還美貌的姑娘,郭知宜差點沒憋住笑出來。
白憐臉色發青,硬著頭皮點了點頭,“正是,這位是陸姑娘,因為...從小習武,個子長得較尋常女子高些。”
班主蹙眉看了一眼眉眼英氣的陸韶,欲言又止地點了點頭。
“反正還剩半個時辰燈閣表演才開始,大人如果對我家小姐不滿,不妨另尋一個大人滿意的。”郭知宜在一旁低著頭說道。
只剩半個時辰?縣令心中一緊,不欲耽誤下去,擺了擺手,示意老班主盡快安排。
老班主無聲地點了點頭。
郭知宜淡淡地笑著,將他們的舉動盡數納入眼底。
郭知宜在白憐耳邊低聲囑咐了兩句,見白憐點頭,繼而跟在陸韶身后走了出去。
“噼里啪啦——”爆竹在飄著大雪的寒夜里炸響,火樹銀花璀璨的光華一瞬即逝,將人群期待的目光引向身后的高臺。
十二人共同敲響的大鼓走在最前面,身后跟著排成兩列的十六個打鈸人和四個打鑼人。再往后是一座座由彩燈裝飾而成的高閣,由人抬著往前走,高臺和高臺之間穿插著一群群穿紅衣服的童兒。
美輪美奐,恍如仙境的熱鬧場面讓人們忘記了寒冷,爭相走出家門,站在表演的隊伍拍手叫好。
重中之重、最華麗精彩的一座高臺就是陸韶所在的那座臺子,由十二個壯漢抬著慢慢悠悠地進入人們的眼簾。
這座閣臺并不算高,但卻足夠大,五顏六色的百花燈在閣臺四周絢麗地綻放著如夢似幻的光芒,花燈旁邊一個又一個身姿窈窕的白衣仙子翩然起舞,閣臺中央的蓮臺被垂幔擋著,隱約可見一道端坐其中的倩影。天空飄落的大雪給這份朦朧夢幻的美景又添上了幾分仙氣,真真是彩云浮玉,笙歌縹緲,恍然若夢。
就是,如果外面這件亢奮的人,知道蓮臺里面坐著的人是個男人的話,可能會想動手殺了他......
郭知宜沒忍住笑了出來。
過了近兩個時辰,這場盛大的燈閣游行緩緩落下帷幕。
郭知宜蒙上臉,潛伏在陸韶所在的閣臺不遠,目送一座又一座閣臺走進提前準備好的園子里,熄滅閣臺上的彩燈后,把閣臺放進搭好的棚子里,忙了一天的人便四散離開。
郭知宜盯著陸韶所在的閣臺上的近百盞彩燈漸漸熄滅,眨了眨眼,忽然發現端坐在蓮臺上的那道影子忽然消失了。
“不對。”郭知宜很快反應過來,在房頂上幾個跳躍,避過眾人的視線,翻進園中的棚子里,摸到陸韶那座閣臺上。
然而,蓮臺上空空如也,陸韶也不見了蹤影。
“怎么回事?”晚了郭知宜一步的親衛喘著氣在四處查探了一遍,“只是眨眼的功夫,怎么人就不見了呢?”
郭知宜瞇了瞇眼,試探地往蓮臺上坐了一下,沿著裝飾性的蓮瓣圍成的圓圈摩挲了一下,了然地一笑。
“原來如此,這才是真正的燈下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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