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隨楚拾戈而至的冷風,尋到個空子便迫不及待地擠入暖熏的室中,舒服地甩了甩無形的尾巴,把燭上的火苗苗凍得瑟瑟發抖。
陸韶的影子隨之晃了晃。
陸韶收回手放在身后,默不作聲地垂下眼簾,身子往后縮了縮,一副害怕至極的模樣。
楚拾戈莞爾,笑著朝坐在床邊的人走去,伸手碰了一下陸韶的頭發,“美人怕我?”
陸韶抬眸看他,拉長的眼尾向斜上方挑起,眼下的陰翳(yì)銳利而危險。
陸韶嘴唇微動:“并不是。”
話音落下的同時,拳風也到了楚拾戈的腹部要害之處,卻堪堪在擊中的前一秒,被花紋精致的刀鞘擋在身前。
楚拾戈眼中異光劃過,“原以為是個女嬌娥,卻不料竟是男兒身。”
一擊未中,陸韶也不慌亂,瞬間化拳為掌,握住刀鞘,手一翻欲奪過對方手里的刀。
但楚拾戈像是察覺了他的意圖,手臂微曲,順著陸韶的力道把刀鞘甩了出去,然后在電光火石之間,反手就要將刀架到陸韶的頸上。
沒有成功。
陸韶抬腳踹到了楚拾戈的手,趁著對方停頓的一瞬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楚拾戈唇角勾起,微微低頭在被踢中的手上輕輕吹了口熱氣,眼神卻直勾勾地盯著陸韶。
像蛇看獵物的眼神。
陸韶反感地皺眉,手上力氣愈重,左右扯了幾下扯掉了身上的繩子,全神貫注地警惕著楚拾戈的動作。
一人手提胭脂刀,一人赤手空拳,很難想象,對比這么懸殊的情況下兩人竟然能打成平手。
郭知宜到時,看到的便是兩人正在膠著纏斗的場景,甚至陸韶還隱隱占著上風。
一時間,她竟插不上手。
郭知宜在心里默默地給陸韶的武力值往上提了一個量級。
但眼看陸韶身上的傷口多了起來,郭知宜不再遲疑,尋了一個空子朝楚拾戈身后砍去,分走了楚拾戈大半的注意力。
陸韶武藝嫻熟,一招一式像是刻在骨子里,每次出手都近乎本能,凌厲迅猛,密集若雨,不要命似的上前進攻。
而郭知宜出手卻是和陸韶截然不同的風格,不動則已,動若雷霆,不是角度刁鉆,就是力逾千鈞。
這兩個人隨便哪一個拎出來都夠楚拾戈喝一壺了。然而,原主的武功不少是陸韶教的,郭知宜前陣子習武也是跟著陸韶,兩個人的配合自是天衣無縫。不多時,楚拾戈就在兩人聯手中敗下陣來。
“這次是我栽了。”楚拾戈被按在地上,喘著粗氣道:“能說說你們是什么人嗎?好歹也讓我做個明白鬼。”
郭知宜聞言,立刻搖了搖頭,反派死于話多,咳咳,雖然他們不算反派,但和敵人說這么多總歸不太明智。
郭知宜故作高深地一笑:“該讓你知道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
楚拾戈氣結:“你……”
“大小姐。”親衛解決完門外把守的人,迅速抽身趕到了屋內,看到屋內局勢已明才松了口氣。
陸韶不著痕跡地往旁邊陰影處躲了躲。
郭知宜注意到這個小動作,眼里浮現一層淡淡的笑意。
“把他押到正堂看好。”郭知宜吩咐道,“其他人怎么樣了?”
“大小姐放心。”
郭知宜揮了揮手,親衛抱拳行了一禮,拖起楚拾戈離開了房間。
“現在只剩我們兩個人了,可以出來了吧。”郭知宜無奈地看向快躲到墻縫里去的陸韶。
陸韶沉默片刻,順從地走了出來。
郭知宜指了指妝臺,“你坐下,我幫你把臉上的東西擦掉。”
陸韶乖乖點頭:“好。”
郭知宜勾唇,用桌上的茶水沾濕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掉陸韶臉上已經花掉的胭脂水粉。
陸韶臉上的妝容是白蘇畫的,白蘇手巧,連妝容都比別人畫的細致,眼角和唇角這樣容易被忽視的地方都沒有漏掉,涂得十分自然。
郭知宜為了擦掉這些細處的脂粉,不得不低下頭湊近了觀察,手上的動作一輕再輕,溫柔細致地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寶。
因而,郭知宜并沒有注意到兩人現在的距離有多近。
近到纖長卷翹的睫毛在陸韶眼里都是根根分明的,近到輕緩溫熱的氣息都能被陸韶清晰鮮明地感知,近到身上沾染的梅花冷香不經意之間便撩動了陸韶的鼻翼和……心扉。
陸韶慌亂地攥住郭知宜的手推到一旁,上半身往后一仰,“郡君,我自己來吧。”
郭知宜不解地眨了眨眼,“但我已經擦得差不多了。”
陸韶垂眼:“那就不用擦了。”
“你身上的傷呢?”
“我自己來就好。”
“背上的傷你看得見嗎?”
“嗯,看得見。”
“陸韶你流鼻血了。”
陸韶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鼻下,發現什么都沒有,再抬眼,對上郭知宜戲謔的笑容,無端生出來幾分羞赧。
“你到底怎么了?”郭知宜無奈笑道,“怎么有時候你的心思這么難測呢?”
陸韶不知道該怎么辯解,眼里掙扎許久后耷拉下肩膀,悶聲道:“不是。”
郭知宜莞爾一笑,抬手捧住陸韶的臉,“所以到底為什么突然就變臉了呢?”
陸韶怔怔地看著郭知宜,兩手無意識地攥緊,嘴唇微弱地動了動,像是欲言又止,更像是咬牙克制著什么。
想辯解卻無從辯解……
絕對不能讓她知道……
陸韶無奈地閉了閉眼,喉頭滾動,眼眶微紅,“別問了郡君,除非……你想聽假話。”
“和我有關?”
陸韶艱難點頭。
“好吧。”郭知宜雖然好奇,但陸韶說到這個份上了,她現下自然不會深究下去。
“那我去給……臥槽!”郭知宜猛然直起身,胯骨卻猝不及防地撞到了桌角上。郭知宜下意識弓起身子,彎腰捂住被撞到的地方,嘴里嘶嘶直抽冷氣。
“郡君!”陸韶面色一變。
“呼――呼――”
郭知宜深呼吸了幾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腰間還在尖銳地疼著,但郭知宜的注意力已然不在被撞到的地方,因為她忽然發現了一件更讓她大跌眼鏡的事情!
她飛快地收回了剛才下意識地按到陸韶身上的另一只手。
那只倒霉的手,好巧不巧按到了陸韶腰下。
郭知宜手指發抖,視線躲閃,聲音也在哆嗦,“陸、陸韶,你你你你……”
“對不住。”陸韶指尖發涼,懊喪地垂下腦袋,不敢看郭知宜的神色。
郭知宜徐徐吐出一口氣,被刺激了一下的心臟也漸漸平復了下來,臉色也由最初難以置信的震驚變成恍然大悟后的和軟。
“沒必要,沒什么對不住的。”郭知宜干巴巴道。
可陸韶還是悶聲不響。
“……嘖,”郭知宜撇了撇嘴,扳起陸韶的臉,板著臉兇道,“我都沒生氣,你生什么悶氣?”
陸韶抬眸,眼睛發紅,“真的?”
郭知宜被陸韶的臉色嚇了一跳,遲疑一瞬,還是點了點頭。
陸韶一喜,立刻抬手抱住了郭知宜。
陸韶身上帶傷,郭知宜不敢用力掙扎,只做樣子似的在陸韶肩上錘了兩下,“松開我。”
陸韶不。
陸韶像是突然學會了得寸進尺,不但沒有放開郭知宜,還把人抱到了自己腿上,以占有的姿態把人囫圇個圈在了自己的懷里。
成年男女骨架之間的大小對比在此刻無比鮮明。郭知宜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籠在了陸韶寬厚的胸膛之間,四面八方都是對方的氣息,直要將她淹沒。
但身下異樣的觸覺卻又清晰地提醒著她現在的狀況有多危險。
郭知宜咬牙道:“陸韶,放手。”
陸韶紅著眼抬頭:“郡君,此次老竹山山匪,屬下可為郡君立下些許功勞?”
郭知宜點頭,“自然。”
何止是些許功勞,陸韶這次的犧牲可大了去了。
陸韶伏在郭知宜肩窩,聲音因為欲望而莫名的沙啞低沉,“我,我不求什么賞賜,讓我抱一下好嗎?我就抱一下。”
刷的一下,郭知宜臉色通紅,偏頭在另一側肩膀上蹭了蹭自己的耳朵。
她合理懷疑,陸韶是故意勾引她的。
不,應該說,從剛才開始,陸韶的舉動就有些不像平常的他。
而事實上……
現在的陸韶確實和平時的他大相徑庭。
陸韶自己心里也門兒清。
但有什么辦法呢?他的心跳得飛快,肺腑滾燙,甚至指尖都是熱的,他的腦子里全是范質找來的那堆話本上亂七八糟的畫面。
“郡君郡君郡君郡君……”陸韶反復地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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