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陽春三月,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
空氣中飄灑著一股沁人心脾的青草香,令人貪戀。陽光明媚,周圍的山巒像是渡上了一層金輝,披上了一層薄薄的金紗,顯得可愛極了。
幾十人的送葬隊伍緩緩爬行在曲折的山路上,眼見的就快到挖好的墓地了。
妙趣橫生的天氣與時而嗚咽時而鬼哭狼嚎的嗩吶聲交相輝映。
這踏青正好的暖陽照在身上令人感到森寒無比,使人毛骨悚然奇異力量貫送進了每個送葬人的心里。
黎青雙眼腫成核桃,裹著一身麻衣孝服,手端著一個四四方方的木盤,里面堆放有五谷,顏色各不同,最中間的谷子上插著三炷香。她走在端公以及道士的后面,腳步沉重。
身后跟著黎青的婆婆姜氏。姜氏被人攙扶著,一路上哭得撕心裂肺。
隊伍中間,被四個人抬著的黑漆漆的棺材里,躺著她被大石頭壓死的秀才丈夫姜湯臣。
也有人為之動容,偷偷的抹眼淚。除了道士的敲鑼打鼓,經文超度,婆婆的撕心裂肺,以及抬棺材之人的嘿呦聲之外,便沒有多余的聲音,大家都低著頭好似沉浸在一股悲傷里無法自拔。
不管是真心也好,逢場作戲也罷,回頭都是要給錢的。
姜家三代單傳,主外男子大多早逝,比如黎青的公公在姜湯臣五歲那年染上時疫去了,留下姜湯臣和年輕的姜氏。就在前不久,剛剛考上秀才的姜湯臣居然被突然滾落的山石砸死了,留下黎青和五歲的孩子。
聽說此事的人都在想,這難道是姜氏一脈躲不掉、逃不開的宿命?
黎青恍眼一看跟在自己身邊的兒子云及。五歲已經是懂得生死的年紀,得知父親去了,哭鬧了幾天之后,仿佛一下子長大了似的,呆愣的跟在自己身邊,一刻也不想離開。柔嫩的小手,一只緊緊拽著她的孝衣,一只握成拳頭。
姜氏一門兩寡婦!不,連上婆婆的婆婆,一門三寡婦。
在這個十里塘村可是頭一份兒,出盡了名頭,甚至連外村人都隱約知道了。
曲曲折折,跌跌撞撞,總算是到了墓地,黎青不動聲色的呼了一口氣。
墓地旁早就有人守著了,丈夫突然意外歸去,根本沒有是先準備墓穴,這墓穴還是請人新挖的。
“東方青龍尋白羽,亡靈入土得安寧,乘舟跨過忘川水,一碗孟婆湯,來世終興旺,管他那魑魅魍魎……”黃袍道士手持法器鈴鐺,一邊嘴里念念有詞,時而清稀,時而含糊不清,一邊讓人將云及帶走,小孩子體弱,沖撞了煞氣就不好了。
而后指示黎青將手里的五谷撒進墓穴里,黎青低頭照辦,順便流出幾滴眼淚來,顫抖的手緩緩的撒著豆子等糧食。
觀葬之人紛紛搖頭,覺得很可惜,可惜了這么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了,天公不作美,竟然成了寡婦。
黃袍道士看了一眼天色,似乎今天的太陽異常刺眼。估摸著時辰到了,大喊道“此時正是下葬的好時機,葬!”
黑黢黢的棺材可不輕,這會子都累了,雖說沖撞死人不對,但是這死人的棺材絕對不輕!大家喘著氣。
“啊,兒啊!你怎么舍得,舍得丟下我們孤兒寡母啊!兒啊!我可憐的兒啊~啊~”姜氏被人拼命的拉著,要是沒人拉,她估計得跳坑里頭去了。
因為去世的不是長輩,所以一些下葬的禮俗便省了。
道士手持鈴鐺法器手舞足蹈,念著亡靈經文,黎青則是將白面餅子灑向眾人,按照當地習俗,誰搶到了會有好運。但是搶餅習俗又不能笑,不然就會沖撞亡靈,黎青看著一群人哭哭啼啼的搶著餅子,內心別提什么滋味了。
“姜嬸子,節哀啊!姜郎確實去了,讓他安心走吧。”鄰居王氏邊抹眼淚邊勸導,兩個女人哭成淚人兒。
“啊,我兒怎么那么命苦,才考上秀才啊!前途一片明朗,可是為什么老天無眼,老天無眼啊!”姜氏哭天喊地。
黎青看著這一幕,眼眶又濕潤了,鼻頭一酸,撲上前,哭道“婆婆,郎君啊……”黎青看了一眼墓穴,已經開始填土了。
“婆婆現在只剩下我們相依為命了,婆婆你要振作起來。”寡婦門前是非多,黎青昨日便已經想清楚了,她不會嫁人,她要讓兒子完成丈夫的心愿。
“婆婆,我們還有云及,他才五歲,我們要振作起來,我想著這也是郎君的心愿了吧。”黎青抱著姜氏,在她耳邊小聲說道。
依照姜氏潑辣的性子,是絕對不會讓黎青近身的,但是這次不同,黎青居然給她一種依戀的感覺。
姜氏又哭喊了半天,直到還剩最后一點土,按照規矩,這必須由家人自己來,黎青顫巍巍的接過鐵鍬,一點一點的埋上。姜氏整個人都已經處于崩潰狀態了,根本拿不起鐵鍬。
丈夫死后,她含辛茹苦二十年,終于孩子成人成才,歲月將她磋磨成一個刻薄老太太,可是她好歹有個盼頭,這個盼頭在一夕之間支離破碎,她怎能不傷悲,她的兒啊!她可憐的兒啊!
能怪誰?怪老天爺么?老天不公啊!姜氏一門三代單傳,三代寡婦啊!她婆婆也是丈夫早死,最后郁郁而終。
現在輪到她兒媳婦了。
“可憐噢,這姜氏一門怕是造了什么孽,怎么會代代如此呢?”
“或許是得罪了天上的神仙。”
“咦,怎么會得罪神仙,要得罪,也是得罪了閻王爺啊,閻王要你三更死,絕對活不到五更。”
前來觀葬的人群竊竊私語。
姜氏雖然痛徹心扉但又不是糊涂蟲,頓時火冒三丈。
“誰再嚼舌根,小心舌頭生瘡,生孩子沒兒。”聲氣尖銳中帶著沙啞,一臉兇煞,令人畏懼。
人群里的長舌之人瞬間蔫兒了,默默的低頭不做聲,只想早點兒把人埋了,好回去吃喪席。
姜氏滿臉淚痕,緊緊抓著黎青的手,癱坐在墳前,黎青則是俯跪著,姜氏是長輩自然不可能跪在兒子的墳墓前。黎青就不一樣了,作為妻子,在這個夫權社會,丈夫就是她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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