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的木門被輕緩地推開來,一位抱著古琴的女子,打扮清新別致,身形微瘦,唇紅齒白,眉間畫著一朵蓮花,雖然不是絕艷的美人,卻也挑不出她容顏儀態何處有所不足。落落大方,叫人賞心悅目。纖纖玉指,看似無骨軟嫩,撥琴時卻剛勁有力,收放自如。七弦在她指下,奏出的聲音變化,時而婉轉如曲水,時而激進若驚濤拍岸。
裕王和就這樣聽著曲,靜靜地做了大半個時辰,卻渾然不知疲憊。
女子撫琴之后便離開了,去別處奏琴,稱累,依靠在裕王膝上便睡著了,裕王不忍叫醒她,就在琴音繞坐了一夜,直到雞鳴時分,驚醒過來,見裕王穩如泰山一般地靜坐著,卻也睡著了,她心中感慨,竟然有人睡著了還能紋絲不動的。
她剛起身來,裕王便睜開眼來,含情溫潤地笑,問:“醒了?”
“咦?你沒睡?”
“我睡眠很淺,你一動我就醒了。”裕王輕聲說道,將她臉上的亂發撥朝兩旁耳后。
好奇還有人睡著了能不動的:“這就是人家說的,睡著了像死人吧?一動不動的。”
裕王嗔笑著柔聲說:“不是所有人睡著了都似你這樣不安穩,打睡拳,磨牙。”
低下頭來,羞愧,啞然失笑:“那王爺沒有被我傷著吧?”
“沒有,只是你翻來覆去,讓我不能好好休息。”
嗤笑,見裕王的外衫已經披在了她的身上。
青柳街的清晨,和裕王走向清靜觀,路旁的小商販已經開始準備營業,勤勤懇懇,養家糊口,起早貪黑,見人還要三分笑,卻還要被人說成“無奸不成商”,感慨,若是城中沒有這些商販,是何等的冷清?
一如昨夜的青柳街,你說它是煙花巷,你說去哪兒的人輕薄,罵那些拋頭露面的賣藝女子為娼為妓,可有多少人靠著這些下賤的行業養家糊口,哪個好人家的女子愿意去受罪?世道寒。
“王爺,為何商人要居四民之末?他們不也是依靠自己養家糊口嗎?他們也不輕松。”問。
“古制,士農工商,老祖宗定的。”
“祖宗的話就一定是對的嗎?儒家教人治國平天下的道理都是好的,只是孔老二將人分為三六九等的那套說辭最是可恨,不曉得害了多少人。”
很透了這個尊卑有別的世道,儒家定下尊卑貴賤,分明不守萬物平等的自然知道,卻還美其名曰為禮,著實可笑。
“你說得對,人都是一樣的。”
“那我們為何還要遵循古制,不能改嗎?”
“你以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是皇帝一個人說的算嗎?父皇就看不到這天下不公嗎?可他不過是流水的皇帝。”
“是呀,陛下什么都看得到,只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不過是諾大皇城之中關得最久的那個囚徒而已。”
裕王垂眉,厲聲問:“誰教你說的?”
“正清道長,我師父。師父他總被人稱為大師,可是他不喜歡別人稱呼他大師,不想被困在這個虛名里,所以他不常在不爭觀,不喜見人吹捧自己。他說若不是因為我,他早想云游天下,不想回不爭觀了看明爭暗斗了。”
裕王不屑,正清道長和他打交道這么多年,只是被騙多年,自己渾然不知覺。
挽起裕王的胳膊來,怔怔地昂起頭來:“王爺,帶我去找凌志孺大人可好?”
裕王一怔,她怎會認識凌志孺,難道父皇派了旁人去見她?
“菀青怎會認識凌大人?”
聽得裕王這樣一說,估摸這裕王早知此人,只是一直不想告訴她。她也不想讓張歡陷入困境,便道:“這個呀,昨兒你不在我就胡思亂想,我想起小時候聽師父說起我家的案子,說審案的是那個叫凌志孺的。”
“這樣呀……”裕王抿唇,開始焦慮不安。這個凌志孺是當年朝中唯一一位對魚難成案提出異議的,而最終案件的塵埃落定,裕王在凌志孺身上使了些手段。
“王爺既然認識他,那就領著我去會會此人如何?”
試探地問著裕王,她看出裕王神色不對。若是裕王阻攔,那就是裕王對她有所隱瞞,而裕王答應那還需靜觀其變,他心中是否有鬼。
二人在街上吃了早飯,裕王先是領著去他的大理寺翻閱當年魚難成案件的卷宗。
了解到,凌志孺現如今已過花甲之年,在任三十年來,一直擔任提刑官一職,在百姓中享有威望。相傳此人斷案,從未有過冤假錯案。每每查案,他都親自前往現場勘查,收集證物,親審犯人,在查案上事必躬親,為人謙和有禮,從不傲下。
“這位凌志孺,凌青天也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輕笑一聲,將卷宗往身旁的桌上一扔,滿臉堆砌了不屑。
裕王淺笑著,將卷宗拾起,又翻看了一遍,看似漫不經心,可他看得仔細,雖然已經看過多次,可是這一次在看,裕王心里打鼓,唯恐發現一絲內衛參與其中的蛛絲馬跡。
再三確認這是一份令他放心的卷宗之后,他才放下心來,將手指“凌志孺”三個字,說道:“這案子,本就不可查,他還能做出這樣完整的卷宗,也是辛苦他了。”
“可不是嗎?來的路上聽你說的,這位凌大人從十幾歲就開始學著他的父親學習典獄,這些年來,看過的,見過的也多,將曾經那些所聞所見,編纂一下,寫出一份逆案的卷宗還不是信手拈來嗎?他做典獄倒是可惜了,去寫書豈不妙?沒準還能流芳百世呢。”
言語盡顯譏諷嘲弄,裕王倒是第一次聽到她刻薄人。
“當時也由不得他。”
聽了,想起自己認賊作父的八年時光,當時太子殺了魚難成,一口咬定魚難成是反賊,一個小小凌志孺豈能左右全局,抗衡太子和百官之首的趙家?
“知道他有難處,只是此人若是真的想要做一位清明正直的提刑官,那這個案子他可選擇不做,不做又能如何?此人被人稱之為‘凌青天’?用己之虛名,造人之污名,他算哪門子的青天?”不平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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