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的時候,按宮中慣例,各皇子公主都會得到來自宮中的一份賞賜。今年的賞賜卻有些不一樣的地方,首先是太子得了頭一份,這是自然之義,然而卻較諸往年更加豐厚,還有陛下親的籍一冊。其次就是二皇子得的賞賜也隨之上了一個層次,而遠在邊關的大皇子得到的禮物得了一副弓箭,最關鍵的是,隨這副御弓而去的,還有一份旨意,宣他待夏末草長之時,回京封王。
京都的臣子們都糊涂了,不知道陛下究竟在想什么。看模樣,太子的地位依然是穩固無比,那為什么會將大皇子又召了回來?這位皇子長年在外領軍,雖不是嫡子卻是長子,如果他再回京,水下的局面只怕有些不穩當。
宮中封賞中還有一份詔令很引人注目,是發給躲在蒼山上的太學五品奉正范閑的,陛下竟是按照駙馬的儀程下了賞賜,百官們猜忖,這應該是看在林家小姐的面子上。
年關往來走動頻繁,各官紳家院多互贈禮物,相熟的人家也會親至拜訪,而有兩路使者帶著豐厚的禮物也上了蒼山,這些禮物分別來太子東宮和二皇子府,送禮的對象依然是范閑。
所有人都以為,一旦春闈過后,范閑礙于“郡主駙馬”的身份,想來在官場上再難提升,陛下就會下旨讓他接手內庫。所以太子與二皇子必須趕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前,加大拉攏的力度,只是他們做的很隱蔽。相信那些送禮的使者,應該沒有人會發現。
“老二送的是什么?”
慶國的皇帝陛下靠在軟揭上。身上裹著一件黑色的大敞,臉色平靜。幾道皺紋在保養地極好的臉上顯得格外明顯,雙眼前靜望著房外鵝毛般大的雪花。
陳萍萍咳了兩聲,將搭在自己上的毯子雙緊了緊,恭敬應道:“是前朝的詩集。”
皇帝微微一笑,唇角卻多了一絲譏誚:“朕這二兒子喜歡玩酸文,卻以為世上所有人都像他一樣。范閑隨口一詩,便勝卻前朝詩人無數,這禮送得太不講究。”
他接著問道:“太子送的什么?”
“一盒翠玉做的麻將子兒。”陳萍萍用手摸了摸光滑的下頜。順著陛下的眼晴看著皇宮里的一大片平整雪地,微微瞇起了眼睛,“范閑很喜歡。”
“范……閑,看來確實有做富貴閑人的意愿。”陛下輕聲說道:“太子這禮送的高明,不知道是東宮里誰出的主意。”
“應該是辛其物。”陳萍萍微微一笑,說道:“不知道范閑怎么想,但臣知道,晨郡主與范家那位二少爺是愛玩牌的。”
皇帝的眉梢一翹,說道:“晨丫頭最近怎么樣?”
陳萍萍小意應道:“有個知冷暖的范閑在旁呵護著。應該比在宮中開心些。”
“這宮中沒有誰能真正開心起來。”皇帝微笑說道,“你真的決定讓范閑出使北齊?”
陳萍萍坐在輪椅上,依然很困難地低了低頭,行禮道:“是。陛下既然同意臣當日建議,那臣就要著手安排,如果范閑不為院子做些事情,以后也很難真正地掌握此院,為陛下效力。”
二人間的氣氛忽然變得沉默冷厲了起來,皇帝冷冷看著陳萍萍的腦袋,半晌之后幽幽說道:“你不要忘記。他是皇家的血脈,怎能去冒險!”
長久的沉默之后,陳萍萍有些困難地堆起笑容,堅持著自己的意見:“主子,問題就在于,他永遠不可能成為皇家的血脈,臣身為主子的屬下,想為他謀個安全的未來。”他頓了頓又說道:“如果他接手內庫,一定會成為皇子們大力拉攏的對象,想來主子也不愿意看到這種局面,那不如讓他出去一趟,避避風頭,老躲在蒼山上,也不是個事兒。”
皇帝冷冷地看著面前這跛子,這是群臣眼中自已的一條老狗,可是自己已經多久沒有聽他口里說出的主子二字了。
“準了。”皇帝緩緩閉上了雙眼,似乎在這一瞬間,皇宮里的風雪都消失無蹤。
陳萍萍安靜地坐在輪椅上,等著半天,終于等到了天子的下一句括:“只是你要清楚,司南伯與林宰相可不會同意這個安排,呆會兒朝議的時候,聯可要被煩死。”
“起駕!”
小太監清脆的喊聲在興慶宮殿搪下響了起來,悉悉索索的,太監宮女們從殿旁涌了出來,抬著天子輿駕,伺候皇帝陛下上乘,往前殿走去
輿典駕上密閉得極好,漫天風雪根本無法偷入一片,皇帝半閉著眼,撐著頜不知道在想什么,手掌緩緩撫摩著微微發燙的小炭爐,半晌之后,他嘆了口氣,睜開了雙眼,看著這熟悉到厭倦的皇宮景色,輕輕搖了搖頭。
皇宮正殿之中,太監持拂塵而出,清聲誦道:“圣上駕到。”
下方已經候了許久的的群臣們整肅衣衫,拜伏于地,山呼萬歲。皇帝看了這些臣子一眼,緩緩地走到龍椅前坐下,說道:“都起來。”
臣子們聽著發話,才爬起身來,只是這些高官貴爵們在京都里活得滋潤,不免有些體胖身虛,所以動作遲緩不一,看上去好不滑稽。
“別的事都議妥了,眼看著春時即到,春闈大比之后,去年與北邊擬的協議也到了執行的時候。”皇帝的精神似乎顯得不大好,半倚在龍椅上,“諸位大臣,可有合適的使節人選?”
這幾個月里一直有風聲,說宰相的新婿,太學五品奉正范閑有可能被指派出使北齊。宰相林若甫一直以為是朝中反對自己的那些文臣們作祟,所以早就做了充分的準備。
本來范林二族在朝中向來互看不順眼,一個是踏踏實實的皇派,一位卻與長公主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而隨著范閑的入京,所有的一切都發生了激烈的改變。宰相與長公主決裂,而范侍郎卻成為了他的親家。
戶部侍郎范建站的位置有些靠后,他瞄了一眼隊列前頭,發現宰相林若甫也在望著自己。二人眼光一觸,微微一笑。
“稟圣上,臣以為,鴻臚寺少卿辛其物上次談判之時,行事得落,為國謀利不少,實為佳才,若任辛少卿為此次回方使臣,最為合適。”
搶先出來回話的,是宰相林若甫的門生,那位太常寺少卿任少安,因為今日朝議要論及回訪之事,一應禮節規格都要質詢他的意見,所以他與鴻臚寺少卿辛其物都在殿上。
辛其物微微一驚,心想怎么把自己推出去了?他當然明白,宰相方面肯定不愿意自己的女婿千里迢迢去那敵國,雖然安全上肯定沒有什么問題,但是山高路遠,春試之時,范閑肯定會再有擢升,若之后馬上出使,誰知道數月后朝中又會變成什么模樣?
其實太子東宮的意思也和宰相大人差不多,如今沒有長公主在太子背后發瘋,太子思考問題也顯得成熟了許多,認為范閑留在京中馬上接手內庫,自己同時加大拉攏力度,這才是正途,如果能夠借此掌握住范侍郎,與宰相修復關系,那就更好,何況春闈將至,東宮還有倚重范閑的地方。
如此看來,今日朝上,應該沒有人會提議范閑出使北齊才對。畢竟得罪了范家林家,就算你是三朝元老,一部尚,同時面對那兩個老家伙的恨意,只怕也有些承受不起。
所以殿上頓時陷入了沉默之中,似乎眾臣們都認可了辛其物出使北齊的提議,就連辛其物自己也開始準備領命,替范閑走這一遭。
皇帝微微皺眉,似乎沒有想到當前的局面,將手中的暖爐輕輕放在旁邊的黃緞小幾之上。
便此時,臣子隊列里卻有一人出來,沉聲說道:“臣提議太學奉正范閑,出使北齊。”
群臣斷然料不道,居然有人會甘愿得罪范林二家,無數道眼光投注在他的身上,才發現說話的原來是樞密院參贊秦恒,這位秦恒屬于軍方背景,倒是不怕文官們的目光,只是眾人不解,就算你是樞密院的人,也沒必要得罪宰相與范家啊?
聽到這個提議,宰相林若甫面色不變,十分寧靜,司南伯范建微微無奈一笑。礙于與范閑間的關系,這兩位老狐貍自然是不方便說什么的,但自有交好的官員替他們出頭,只聽得殿前一陣議論后,有臣子沉聲說道:
“臣以為不妥,小范大人年不過十七,未有絲毫官場磨勵,出使北齊,乃宣揚國威,結交邦誼之大事。小范大人雖然才氣縱橫,但歷練不足之下,只怕難以擔當此等重任,反觀辛少卿,沉穩妥貼,此行往北齊,應能一路順暢。”
辛其物心里嘆了口氣,知道自己得主動一些,邁出隊列,躬身請命道:“臣,愿為國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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