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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皇城之上響起,幾名盔甲在身的禁軍士兵奔至二人身前,單膝跪下,說了幾句什么。范閑站在大皇子的身后平靜聽著,心里并沒有什么吃驚的感覺,一夜搜索,抓住了皇后,卻沒有抓到太子,而派往葉秦兩家府上的士兵也是撲了一個空。
正如長公主當初派人包圍范府,結果也無可奈何地撲空一個道理,這些老一輩的人物,即便如今沒有了當年的厲氣,可是對于風波的動向,依然瞧的十分清楚。尤其像葉秦二家,既然鐵了心要牽著長公主的裙擺造反,哪里會讓范閑他們抓到任何有用的人質。
至于另幾名親校則是向大皇子分頭稟報此時京都內的防御情況。大皇子微微皺眉聽完,揮揮手讓他們下去,轉身對范閑說道:“眼下的情況是,如果按照既定的方法收縮入宮……等若是將皇宮外的所有地勢全部交給了他們。叛軍擺好陣勢,圍住這座宮城,我們再無翻天之力。”
范閑看著他。
“但問題是,如果我們從叛軍入城那一刻開始進行侵擾,也只能起個騷擾的作用,根本無法起到太大的作用。”大皇子說道:“我手中的兵力太少了。”
此時朝陽已升,紅紅的光線照耀在朱紅色的宮墻上,再反射出去,令整座宮城與前方一大片的廣場都籠罩在暖暖的色澤之中,便是皇宮側后方那條清清幽幽的護城河,也沁透了令人心悸的紅,似鮮血一般。
“如果要拖時間,必須在他們入京都城門的第一刻開始,便發動打擊。”大皇子看著朝陽,微瞇著眼說道:“眼下的問題是,你監察院的密探被四方的城墻隔絕,根本無法遞入情報,我們必須猜一下,大軍會從哪個城門入京。”
“由城門至皇宮有一段距離,足夠我們殺一殺對方的銳氣。”范閑低頭說道:“如果真要我猜大軍由何處城門入京,我賭……正陽門。”
“和我的想法一樣。”大皇子點點頭,叛軍由元臺大營直刺京都,最近的一處城門便是正陽門,而且十三城門司的部衙也設在那個地方,張德清雖叛,但是只有那座城門是被他親自控制,長公主方面的大軍由此門入京,最為安全通暢。
大皇子皺眉說道:“我在那里留了一個騎兵隊。”
范閑看了他一眼,眼瞳里閃過一絲異色,敵我實力懸殊太大,想御敵于城門之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他與大皇子必須在叛軍入城的那一刻,便給予對方一次沉痛到記憶深刻的打擊,才能稍減叛軍銳氣。
然而這一只投入進入的部隊,一定會被大軍的洶涌之勢吞沒,只怕一個人也活不下來。
似乎查覺到范閑在想什么,大皇子微擰眉頭,沉聲說道:“身為慶國士卒,舍生忘死,理所應當。”
范閑微澀想著,只不過是天子家的爭權奪利,卻要這些普通士卒去拋頭顱灑熱血。便在此刻,一陣晨風掠來,隨風而至的還有皇城上下一些充滿了熱血與殺氣的聲音,正是那些禁軍內的校官們,開始對自己的部屬進行著戰前的最后動員,一時間,皇城內外,一片肅殺,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緊張。
“最后一次問你,要不要走。”大皇子瞇著眼睛看著東方的那座城門,看也沒有看范閑一眼,“等大軍圍宮,再想突圍就不可能了。”
這個問題他與范閑已經商討了幾次,大皇子原意由自己帶著禁軍將叛軍吸引在京都之中進行血腥的搏殺,而范閑則在監察院一千多密探的幫助下,帶著宮中那些人,尋覓出一條活路,殺出城門,急速南下至渭州。
范閑依然如前幾次商議時一樣,輕輕搖了搖頭,且不說突圍有幾分成算,即便能突,他也不會讓大皇子一個人被長公主方面的大軍撕成碎片,而且他心里還有一個極大的期盼,讓他牢牢地將雙腳站在城墻之上。
他順著大皇子眼光的方向,盯著朝陽下愈發莊嚴的正陽門,一言不發。
整座京都并沒有隨著朝陽的升起而醒來,數十萬百姓害怕地停留在家中,豎著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民宅間的街巷,天河大道,各門衙門,空無一人,靜無聲息。
如此的安靜,如此冷清,直讓人覺得初至的白晝依然還是無盡的深夜,整座京都已然變成孤城、死城。
便在此時,晨風里忽然傳來了一聲不祥的聲音,似乎是厚重的京都城門被人打開了。
聽不到馬蹄陣陣,聽不到馬嘶長鳴,沒有盔甲與長劍互撞的聲音,沒有看到軍旗飄展,隔著這么遠,應該聽不到城門開合的聲音。
但在這樣死一般寂靜的京都里,城門處傳來的任何一絲異動,都會觸碰皇宮處這些人們敏感的心思。
范閑霍然轉過頭,看著西方與南方的幾處方向,注視著那幾處監察院密探冒死發出的情報青煙,眼瞳微縮。片刻之后,他和大皇子對視一眼,開口說道:“我們都猜錯了。”
大皇子臉上的神情凝重到了極點,點了點頭。
青煙四起,號角漸響,由皇城居高臨下望去,便可以發現,此時的京都外圍城墻,在不同的方向出現了數十叢煙塵,蹄聲如雷,正轟隆隆地從城門處,沿著京都里四通八達的大道,向著皇宮的方向殺來!
范閑和大皇子猜叛軍會由正陽門入京,卻沒有料到,叛軍居然如此光明正大,氣勢逼人地從……九座城門處同時入京!
皇城之上的二位皇子倒吸一口冷氣,心想長公主手下的叛軍究竟有多少人?竟然敢分兵由九座城門進城,以堂堂正正之勢壓城,營造出如此可怕的聲勢!
便是一瞬間,京都四面盡狼煙。
京都正陽門外,黃土被疾馳而過的馬蹄踩碎碾爛,再被踢起,變成一片土粉塵煙,漸漸升高,便成了一片黃煙,遮住了初始升出地平線的朝陽所投射來的光芒,讓整座城門內外都變得有些幽暗。
五千人的騎兵大軍正五騎一排,以穩定的速度,向洞開的正陽門里駛去,一切都顯得那樣的沉默與快速,馬蹄帶起來的煙塵,被這些駿馬一沖,向城門內刮去,看上去就像一條無頭無尾的黃龍,正不停地往京都里掙扎著進入,意圖去吞噬那些可憐的凡人們。
在漫天黃土之中,一方大大的軍旗正在迎風招展,黑色旗幟上繪著個大大的秦字,秦字的最后一撇用力地刺出,看上去給人一種牢不可摧的力量,縱使在漫天煙塵之中,依然殺氣十足。
前任樞密院副使,如今的京都守備師統領,秦家第二代的領軍人物,秦恒就在這面旗下,平靜地看著自己的軍隊,以一種莫可抵御的氣勢進入京都。
他瞇著眼睛,卻沒捂著嘴鼻以免吸入黃土,他只是平靜地看著這一切,胸中浮現出異常復雜的情緒,身為京都守備師統領,他對于這座正陽門再熟悉不過,知道如果城門緊閉,如果僅靠這三千騎兵,只怕沖上三年也沖不進京都。
慶國的國都在歷史上曾經被外敵圍困過,但從來沒有被敵人打入城中,這座歷史并不悠久的京都,充分展示了它強大的防御力量。
然而今天,這座京都的城門終于被攻陷了——正如莊墨韓大家在他書中曾經說過,歷史上最強大的國都被攻陷,往往是被人從內部攻陷。
今天這一次慶國的叛亂也不例外。
秦恒看著這一切,身為慶**人的他心情十分復雜,對于那位輕輕松松便控制了十三城門司的長公主殿下感到無比敬佩,無比害怕。
然而此時的局勢容不得他想太多,今日大軍分由九座城門入京,他所領的騎兵大隊走的是正陽門,他必須搶在所有人的前面趕到皇宮。
此次大軍集合了秦葉兩家的大軍,以及京都守備師,共計三萬余人而皇宮方面的防御力量合共加起來不足六千人,大軍入京,要的便是堂堂正正,以勢逼人,務必要壓的皇宮里的人們膽怯心戰,投降而出!
對于秦恒來說,以六對一的兵力,來打這一戰,實在算不上什么難事,他從來沒有想過,皇宮里的那些熟人可以抗衡如此強大的軍力。
他的瞳中閃過面前急馳而過的駿馬,將士……然后閃過了一個人的名字,對于秦恒來說,他眼下并不怎么擔心皇宮方面,而是擔心葉重會搶在自己之前,趕到皇宮。
想到葉重這個名字,秦恒吐了一口濁氣,這位京都守備師的常任領了太后旨意,卻沒有退回定州!雖然眼下看來,葉家的不退也是長公主暗中的安排,對于今日京都之戰意義重大,可是對于秦家來說,葉家軍力的存在,就有些別的意味了。
葉重是二皇子的岳父,而秦家理所當然支持太子。所以秦老爺子下了死令,為了太子將來皇位的穩固,秦家大軍必須在這一戰中表現的足夠強悍,必須趕在葉家之前到達!
秦恒一夾馬腹,率領自己的親兵營,加入到入城的隊伍中,變成了黃龍上最亮的一片鱗片。
叛軍分成九個方向進入京都,秦家占據了六路,葉家占據了三路,正因為叛軍勢大,知道京都防御空虛,所以不在乎分兵的問題,相反如此大勢進入,反而可以讓皇宮處再次弱了突圍的勇氣。
十三城門司的數千官兵沒有加入到叛軍的隊伍之中,普通的士卒們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有些聰明的校官已經猜到大概是有哪位皇子造反了,卻也在長官們的壓制下不敢動彈。張德清統領是聰明人,知道這種叛亂的事情,自己就算再加一手也沒有多少功勞,先死死地抱著自己的城門司,才是真正聰明的選擇。
馬蹄聲在正陽門直通皇宮的大道上如雷鳴般響著,秦家大軍的騎兵們取出了兵器,開始警惕了起來,然而他們的速度卻沒有一絲降低,如一陣狂風般馳過。
如今的天下崇尚黑色,秦家騎兵們的輕甲顏色也很深,和監察院的黑騎極為接近,只是少了一抹最濃重的黑色,在胸甲處有幾片亮彩。
十幾匹奔跑著的騎兵驟然從大隊內脫離,加速前駛,像閃電般刺入安靜的街道中,擦著民宅的低檐,開始為大軍的前行進行偵察回報。
一應如常,這十幾名騎兵馳入街巷,再行一轉,如箭頭般散開,開始往縱深處行進,這一切都發生的極其迅速和自然,充分展現了慶**隊的訓練水平和秦家軍隊的強大。
騎兵大隊并未減速,順著那十幾名騎兵踏過的方向,繼續前行。秦恒騎著馬,率著親兵營,冷漠地注視著百余丈的前方,他知道范閑和大皇子一定不會坐以待斃,這條安靜的長街上,一定會有狙擊和難纏的廝殺。
但他不在乎,范閑和大皇子手中有多少人,他心知肚明,他要求的是行軍的速度,強悍的氣勢,無論受到何等樣的阻攔,都必須無情地用大軍碾壓過去!
叛軍突進的速度太快,以至于那十幾名當先的騎兵根本無法起到斥侯的作用,準備來說,他們只是勇敢地誘餌,又有些像范閑那個世界里,那些勇敢滾過雷場的烈士,用自己的生命,去觸摸死一般寂靜的京都內,究竟存在著什么模樣的危險。
然而叛軍已經從正陽門處直突五百丈,那十幾名勇敢地騎兵依然沒有遇到任何狙擊,直至他們隱隱都可以看見朝陽照拂下的皇宮檐角時,街巷中依然是一片安靜。
“嘶!”
離這十幾名騎兵約一百丈的叛軍大隊,沖在最前方的那幾匹戰馬,正在有力地呼吸著京都的空氣,保持著穩定的速度,卻在同一時間,痛苦地嘶鳴起來!
嘶鳴聲從中而絕,數匹戰馬同時翻倒在地!
戰馬沉重的身軀狠狠地砸在了街道的青石地板上,震起幾絲灰塵,卻是震得街道似乎都顫了一顫。馬頭重重地與地面一撞,鮮血迸流!
而戰馬上的那些騎兵騎術再佳,卻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的措手不及,翻倒在地。還沒有待他們從斷腿的痛楚中醒過神來,自街畔的民宅間,幾枝黑色淬毒的弩箭射了出來,狠狠地扎進了他們的身體。
就在當先幾匹戰馬倒地,騎兵被弩箭殺時的同時,整條安靜的街道上忽然傳來了無數聲嘶嘶響聲。
這些響聲不是發自那些奔馳的戰馬口鼻中,而是從地上發出來的。京都的街道地面上鋪著方正的青石,而青石之間的縫隙,則是由黃土填實。
那些嘶嘶聲,便是發自這些青石板之間的細細黃土之中。
同一瞬間,長街之上青石板間的黃土忽然綻裂!街道兩旁似乎有什么神奇的力量,竟從開裂的黃土中,彈起一根細細地黑色皮索,皮索太細,無法系上鉤刺,但卻隱隱可見閃耀著幽幽的光芒,應該是淬毒的細針。
數十條黑色的特制絆馬索,就這樣突兀而神奇地出現在前一刻還是一片坦途的街道上!
無數聲悶響同時響起,秦家軍隊的騎軍大隊在這一刻遭受了無情地打擊,總計約有一百余騎,便在這數十條絆馬索前,墮下了云端,砸向了深沉的土地。
一時間,街道上人仰馬翻,慘呼連連,不知道多少人或馬筋斷骨折,重重地砸在一起,翻滾著,流著血。
緊接著,嗖嗖地破空之聲響起,這些響聲就像是幽冥之中前來收割收命的令哨,令人心驚膽顫。無數的黑色弩箭,從街畔的民宅里射了出來,射在那些摔在地上的叛軍身上,瞬息間停止住他們的慘呼聲。
不過剎那時間,這半條街上便多了一百多名死人,這些死人的身上都插著弩箭。而埋伏者沒有射馬,那些斷肢中毒的戰馬無力地躺在地上,躺在主人們的尸體旁邊,一邊痛苦地嘶鳴著,一邊一下一下蹬動著馬腿。
場景看著無比凄慘。
(好辛苦,好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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