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后,呂徽并未直接面見皇帝,有宮人服侍她沐浴更衣,將她渾身上下攜帶的東西全部換掉,才引她進了甘露殿。
甘露殿位于太和殿之后,是皇帝日常起居接見大臣之所。
呂徽低頭跟著內侍走入,等了許多次通傳,花了半個時辰的功夫,才到了大殿門口。
又候了小半個時辰,瞧著不少官員進進出出來來往往,才有宮女出來,宣呂徽入殿。
說是殿,其實也就比普通的屋子大了許多,各種擺飾和玩物花樣繁多,令人目不暇接。
呂徽垂頭,靜靜候著,大概半盞茶的功夫,皇帝身邊的高公公才出來傳喚:“刑南歌姑娘,請進。”
呂徽心中惴惴,隨在他身后,走進了屋子。
她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不知他生的是何模樣,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脾性。
她只知他是皇帝,她的父皇。
“皇上,南歌姑娘到了。”高公公尖細的聲音響起,并迅速帶領侍從退至一旁。
呂徽立在正中央,大拜道:“民女刑南歌,拜見陛下。”
叩首,許久屋中都沒有一丁點聲音。
靜,滿室的寂靜,甚至連人的呼吸聲也不曾有。
呂徽跪了大概小半柱香的時間,沒有忍住,稍稍抬頭打量起前頭,卻驚訝地發現身前的座椅上沒有人。
皇帝,不在原本屬于他的高位之上。
細汗,逐漸沁滿身后,呂徽額間有汗,卻不敢抬手去擦。
“平身罷。”側邊,有人沉聲道。
氣息穩重,頗具威嚴。
呂徽知道說話的人是誰,爬起身來,朝聲音來源行禮:“謝陛下。”
高公公也從呂徽身后走出,給她擺好蒲團,卻并未擱在案幾處,只是放在呂徽腳下。
呂徽會意,跪坐下,朝向屏風方向。
皇帝沒有露頭,呂徽和他之間隔著一面九龍屏風,能隱隱瞧見屏風后的身影,卻看不仔細。
她剛跪坐下,立刻有宮人將小幾搬來,設在她面前,又有人端來棋案,擺在小幾之上。
“陪我下一盤棋罷。”皇帝道。
呂徽行大禮:“南歌遵旨。”
皇帝聞言,語氣稍頓,忽地笑道:“你這孩子,也太拘謹了些。”
呂徽看向那九龍屏風,垂頭應道:“南歌未嘗見過大場面,如今面見天子,被威嚴所懾,不敢不拘謹。”
況且他面前擺的那屏風,有足夠讓呂徽拘謹的理由。
皇帝笑,不再說話。
說是下棋,其實并不是當面對弈,而是在皇帝和呂徽面前設下兩個棋案,由高公公親自將二人落子擺上棋案。
如此,縱然呂徽同皇帝隔著數十步遠,也能對弈。
沒有太久,呂徽躬身:“陛下好棋藝,南歌自愧不如。”
皇帝仍舊是笑,命人將棋案撤去:“你小小年紀,能如此已是不錯。年歲幾何?”
呂徽面頰微僵。
皇帝這個問題,實在不好回答。
刑南歌與呂徽并不同歲。呂徽今年已有十九,而刑南歌還差幾日及笄。
皇帝此問,真正的意思不在問年歲,而在于問她究竟是誰。
她回答也不好,不回答更不好,兩難之舉,難以抉擇。
于是呂徽便笑,恭敬拜道:“因是家中庶女,生辰不知,不敢貿然回答陛下,唯恐欺君。”
姜國重身份,一個庶女不知道自己的具體生辰也是常事,呂徽此言算不得說謊。
皇帝也知她有意避開這個問題,便沒有繼續再問。他換了一個更為致命的問題:“刑南歌,你父母喚作何名?”
這是赤裸裸的告訴呂徽,他在懷疑呂徽的身份。
對此,呂徽早有預備,卻沒有想到他真的會徑直搬到明面上來說。
皇帝想畢已經聽說呂徽是前人梅寰之的女兒,只是他大概是不相信的。
要是那樣容易相信旁人,皇帝當不成皇帝。
呂徽伏地,渾身顫抖:“民女父刑際,母親只是個不知名的仆從,陛下何故有此問......”
“放肆!”高公公喝道。
問陛下心意,實在不敬。
呂徽似乎會意,整個人抖得像篩子一般,不敢抬頭,也不敢出氣。
她心中清楚,只有皇帝相信她編造出的身份,她才好立足。但如果他不信,自己免不了一死。
這也是單疏臨執意要攔她進宮的緣由。
可,橫豎都是死,為何不放手去搏一搏?
皇帝并未介意呂徽的冒犯,他慢悠悠道:“你可知欺君,是何罪?”
呂徽一顫,埋頭于地,不敢說話。
室內俱靜,落針可聞。
半晌,呂徽道:“我沒有父母。”
“我娘不要我,我爹也不要我。”呂徽低頭,心間一窒,垂淚道,“先今暫居刑府,實則如鄉野浮萍,無根可依。”
話畢,呂徽啜泣,不再言語。
室內又陷入了良久的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皇帝長嘆,命人道:“將屏風撤去罷。”
登時有人上前,將堵在呂徽同皇帝之間的屏風移開,呂徽稍抬頭,瞧見她想過許久模樣的人。
她的爹。
姜國皇帝奉正。
掐指算他年歲,奉正帝已知天命,面上老態卻并不明顯。
他看向呂徽,眼中并無威嚴與兇意,倒和平常街邊老翁沒有什么區別。
“抬起頭。”奉正帝道。
呂徽揚起臉,滿面淚痕還未干。
她臉上并未做任何手腳,用的就是她原本的臉。
瞧見她的第一眼,奉正帝面上隱有驚訝,但更多的卻是了然。
想來他早已聽聞呂徽的長相,縱然同皇后有七八分相似,倒也不足以叫他吃驚。
奉正帝眼眸微動,朝她招手:“過來。”
呂徽心中翻覆,不敢上前。她不知奉正叫她去有何含義,也不知她是不是露了什么破綻。
猶豫之間,高公公高聲:“還不過來?”
呂徽這才抬腳,慢慢朝奉正帝挪去。
她在奉正帝跟前站定,屈膝跪下,等待自己的命運。
信,亦或是不信,只在他一念間。這是呂徽沒有半點把握的東西。
奉正帝低頭看向她,抬手覆在她頭頂,忽然道:“你竟已經長得這樣大了。”
呂徽抬頭,通紅了眼睛,淚如雨下。
這話,不像是同刑南歌說的,倒像是對呂徽的語氣。
這一刻,他臉上的慈祥與溫和,叫呂徽心頭悸動,再沒能忍住,垂頭拭淚,心下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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