嬋羽從背后的箭斗中抽出一支羽箭,箭尾的羽毛染成紅色,表示是她的箭。她在心中默默祈禱這次可以射中,然后深吸一口氣,左手舉起弓,右手引弦搭箭,屏住呼吸,放箭。
羽箭“嗖”的一聲射出,卻在離靶三尺的地方垂頭落地,耳邊傳來贏澈的奚落笑聲。
“不要泄氣,再來!”
杜栩先生走過來,手把手地指導嬋羽。他今天身穿一襲絳紫色直裾長袍,同色的縛膊將他的大袖撩起,露出小麥色修長結實的手臂。杜栩先生身上總是有淡淡香氣,不是任何一種嬋羽所知的熏香,而像是混合了陽光和青草的香氣,杜栩先生說那是皂角的氣味。
“手臂抬高,兩臂之間的距離要一樣,你看,你每到右肘這里就收緊,這樣就使不上力氣。”
在杜栩先生耐心的指導下,嬋羽又是一箭射出,可惜還是離靶幾尺就落地。
重復的引弓拉弦、落箭脫靶讓嬋羽垂頭喪氣,烈日暴曬也叫她無精打采,眼前陣陣發黑。五個人里,贏凈十箭能射中紅心六七;表哥岳攸至水平稍微好一些,十中八九;就連表弟岳攸平都能射中兩三箭,他還比自己小兩歲呢!最可氣的是贏澈,杜栩先生說他在射箭這件事上卓有天賦,十發十中,每每必中紅心,然后就長一句短一句的風涼話來奚落嬋羽。
“這已經是最軟的弓了,公主還是拉不動嗎?”杜栩先生關切的神色反而讓嬋羽更抬不起頭來。
“啊,不必憂慮,”杜栩摸摸嬋羽的頭,笑著說,“你還小呢,又剛剛大病初愈,人的臂力本來天生就是有差距的,再說你又是個女孩子。”
嬋羽一向喜歡杜栩的笑容,但這一次她并沒有覺得自己被安慰到:“我會勤加練習的!我會多吃雞翅膀長力氣!我一定能成神射手,走著瞧。”說著狠狠剜了贏澈一眼。
贏澈反倒更來勁:“神射手?射中自己,百發百中的那種嗎?哈哈哈哈……”
岳攸平那顆墻頭草跟著笑了起來,嬋羽真想沖上去揍他們。
“好了”,杜栩溫和的聲音響起,他蹲下身平視嬋羽,“你想練的話,先生一定陪你,但是記住揠苗助長,欲速則不達喲。而且,人的力氣確實是有差異的,你不必為此苦惱,你會在別的方面大放異彩的。”
杜栩叫大家休息一會兒,嬋羽悶悶不樂地靠坐在圍住校場的闌干上。瑚璉邁著輕盈的腳步先遞來一塊用井水浸的涼涼的帕子給她擦去手上臉上的汗和塵土,然后遞過來一碗溫度晾的正好的茶并一碟酸甜可口的漬櫻桃。嬋羽從心底里羨慕瑚璉,她統共就射出了三箭,雖然她年紀大,個子也高,但是纖細的手臂射出的距離還不如嬋羽,但是瑚璉絲毫不以為意,宣告放棄,然后提起裙角開開心心地給大家準備茶水果子和點心,嬋羽真希望自己是她,可以坐在校場邊的闌干上,一邊吃甜瓜,一邊看別人苦哈哈的射箭。
“杜先生也說了嘛,不一定每個人射箭都射的好的。”瑚璉一邊安慰嬋羽,一邊從腰間掛著的佩囊取出一根銀針,將她指節和手掌上磨出的水泡挑開,擠干凈,又用干凈手帕包好。
嬋羽撇撇嘴:“可是母后要我樣樣都必須做的好。”
瑚璉抬起頭,望著她笑:“也許你在別的地方有天賦呢?比如長得好看!”
嬋羽也笑了:“沒有你好看,你最好看!”
“你好看!”
“你好看!”
兩個女孩相互吹捧著嬉笑,一個馬倌帶著小僮牽著幾匹馬走進校場。
嬋羽拉著瑚璉的袖子指給她看:“我知道了!我騎馬最有天賦,母后說我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就會騎馬了!他們有一個算一個,都沒有我騎得好。”
嬋羽拉著瑚璉跑過去,問馬倌:“哪匹是給我的?”
那馬倌個子不高,高鼻深目,長得不太像中原人,他自稱是出生在義渠部落的,當年匈奴部獻馬給陛下,他和另一個馬僮一同來長安侍候馬的。
馬倌牽過一匹灰色花斑的小牝馬,笑著對嬋羽說:“公主請看,這是特意為您準備的,才剛一歲半,這還是當年匈奴獻給陛下的青駹馬配的種,跑的快,性情也好。”
嬋羽回頭看了看,岳攸至選的馬是栗色,贏凈選的馬是白色,贏澈選的馬是金色,無一例外都是成年的高頭大馬,只有岳攸平跟自己一樣,分到了一匹小馬。
嬋羽不滿意地問道:“干嘛讓我騎小馬?”
杜栩先生騎著一匹黑色的駿馬已經自校場繞了一圈回來,問道:“怎么回事?”
“父皇說我十歲了就準我騎大馬,”嬋羽指著灰色的小馬道,“不許再拿小馬糊弄我,那是哄小孩的。我看,瑚璉這匹棗紅馬好,反正她一貫害怕騎馬的,剛好我倆換換。”
杜栩皺著眉頭揚了揚馬鞭:“嬋羽,不要任性,瑚璉比你高,你想騎大馬,師傅帶你一起。”
馬倌忙道:“是是,這匹棗紅馬的是和一匹西域進貢的馬配種的后代,那匹進貢的馬性子烈得不得了,當初只有和我一起來長安的胡人馬僮勝遇才馴得服它。現在的陛下,當年還是太子呢,一見這小紅馬的阿爹大紅馬呀喜歡的不得了,可是駕馭不了啊,就成天把勝遇調到自己身邊,日子久了,那大紅馬漸漸就任憑陛下驅使了。后來啊,有一年的賽馬大會上,這個勝遇啊偏偏就是騎這大紅馬摔斷了腿,不治身亡!陛下一怒之下就把大紅馬給殺了,現在這小紅馬是大紅馬和咱們中原的馬配種所生,性情溫和的多了,但是就怕萬一啊。哎呀,可憐了那個勝遇了……”
“真啰嗦,”嬋羽蹬鞍跨上小紅馬,牽著韁繩引馬在原地轉了兩圈,“這不是挺聽話的么!”
“嬋羽,你下來!我不能讓你冒這樣的風險!”杜栩跳下馬背,舉起雙臂就要把嬋羽抱下來。
嬋羽雙腿一夾馬腹,小紅馬輕輕一躍便是丈余開外:“太晚嘍!我要繞著整個永泰宮跑一圈,贏澈,敢不敢跟我比一比?”
“比就比,誰怕誰!”贏澈望著嬋羽騎馬而去的背影道,說著就要翻身上馬。
“胡鬧!贏澈,你給我下來!”杜栩躍上馬背,舉著馬鞭指著剩下幾個學生,“都老老實實在校場跟著越騎校尉聯系騎術,等我回來。”說著向著越騎校尉遙遙一拱手,馬鞭一揚便向著嬋羽離開的方向追上去。
疾風自耳邊呼嘯而過,棗紅馬帶著嬋羽沿著宮中馬道疾馳,她時不時得俯下身子緊貼馬背來躲避撲面而來的樹干和枝葉,但是這種在馬背上馳騁的感覺讓她暫時忘記了衛皇后的耳提面命,而感到片刻有限的自由。
嬋羽聽到身后杜栩先生在喊自己的名字,她不但沒有就此放慢速度,而是快馬加鞭,催著身下的棗紅馬向著興樂宮的方向馳去。
“就應該讓你單腿站在馬背上,用繩子綁的牢牢的,看你還敢不敢騎這么快!”
杜栩先生的聲音已在耳邊,嬋羽一回頭,見他的黑馬已與自己的棗紅馬并轡而行,瞬間泄了氣,但棗紅馬兀自奔跑不息。
“快停下,不然我真的要罰你了!”杜栩下命令。
嬋羽回頭狡黠一笑:“那得你跑贏我才行,駕!”
又是一鞭,棗紅小馬真是神勇,一躍就超了黑馬半個身子。
“先生——咱們比賽看誰先到尚坊,我贏了你就不許罰我——”
嬋羽清越如山泉的聲音飄在風中,杜栩只得加緊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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