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啷”一聲,雛鷹爪中抓著的那塊隕料跌落在鼎腹中,盤踞在鼎耳上的大黑蛇迅速爬入鼎中,蛇皮與鼎中銘文摩擦發出“沙沙”的響聲,一個羽林衛在得到陛下的默許后試圖從黑鷹的背后輕輕靠近雍州鼎,卻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下冷不防被黑鷹振翅俯沖啄瞎了左邊的一只眼睛。
羽林軍的其他兄弟迅速將他抬走,九鼎前的眾人更加不敢輕舉妄動,只有嬋羽頓了頓腳步,繼續向著黑鷹走去。
“嬋羽回來!”衛皇后掙脫開扶著她的宮人,想要沖上去拉住女兒一往無前的腳步。
贏驄則伸出手臂攔住了她,靜靜看著嬋羽的身影。
杜栩坐在地下,剛才從驚馬背上救下嬋羽的他還沒來得及站起來,余光瞥見似乎有人在看著自己,他順著那目光看過去,是岳駿德用眼神示意杜栩看著嬋羽。
鼎上站著的那只鷹通體烏黑,金色的眼睛有著兇狠銳利的目光,喙上還沾著剛才啄傷羽林衛的血,但它身量還未長成,張開雙翅只和烏鴉差不多大小。
只見嬋羽走上前去,那九州鼎各個被青銅巨龜馱著,高五尺有余,就算是成年男子也難以完全窺其內中全貌,更何況嬋羽還是個孩子,雍州鼎比她高出一截。嬋羽站在銅龜的頭上,伸出手向前,在場所有人都暗自屏住呼吸,羽林衛已經再度搭好弓箭以防公主遭遇不測。
但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那黑鷹竟乖乖地站著不動,由著嬋羽摸了摸它翅膀上的羽毛,嬋羽見黑鷹對自己沒有敵意,便又“得寸進尺”地摸了摸黑鷹的頭。那黑鷹跳到嬋羽的肩膀上,嬋羽得伸出胳膊才能架住它,女孩興奮地歪著頭,小心翼翼地從青銅龜上跳下,笑著跑向她的父皇和母后。
“父皇,這是我的鷹!瑚璉你還記得嗎,這是我在滄池邊撿的鷹蛋,咱們一起在濮泉宮找老母雞孵出來的鷹!它沒有死,回來找我了!”
女孩興奮的語氣讓在場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那黑鷹似乎覺得這一番亮相已經足夠,便拍拍翅膀又飛回雍州鼎上站著。
太卜令顫顫巍巍地走上前來:“這,老臣,還請陛下明示——”
贏驄揚了揚手:“你不都看見了嗎?這鷹是公主親手孵出來的,現在回來找公主報恩了,行了,都散了吧。”
“那……那黑色的大蛇……”太卜令的神色依然惴惴不安。
贏驄沉默了片刻,說:“春天了,這蛇應該是到了蛻皮的時候,朕小時候在太液池和滄池邊上都見過,沒什么可大驚小怪的。就讓它待著吧,都不許碰它。”
眾人行禮后逐漸散去,在嬋羽擠眉弄眼的明示和暗示下,杜栩也心照不宣地沒有把公主擅自馳馬宮中的事情向帝后告狀。這一番“天降異兆”的鬧劇便以陛下懲罰嬋羽在黑蛇蛻皮期間照顧它和黑鷹的飲食為終結,但嬋羽并不覺得這是懲罰,樂顛顛地接受了。
此后的日子,宮中無人再提黑鷹和黑蛇齊聚雍州鼎意味著什么,只有嬋羽每天帶著生肉去喂它們,宮人們來來回回見的多了也就成了習慣,不再以為異。
這一日,贏澈因為和嬋羽一言不合動起手來被雙雙留堂,瑚璉只能只身一人到石渠閣來。現在她已經有了自由出入天祿和石渠兩閣的權限,自從上次在校場聽到那個馬倌提到曾有一個叫勝遇的胡人少年曾跟隨進獻的貢馬進宮,瑚璉突然覺得生活中燃起了一道光,說不定他就是自己要找的父親。
關于勝遇的記錄非常少,按照馬倌所說,他和這個胡人少年勝遇是在儀鳳七年一同入宮的,宮中的檔案也確實記錄了這一點,“儀鳳七年秋,義渠部進獻良駿十六匹,乃青駹、赤驥、驊騮、盜驪、白義、逾輪、渠黃、山子各一對,并馬僮二人,上命放養于上林苑”。而同時期的起居集注錄中也看得出來那段時間陛下經常去上林苑馳馬打獵,幾乎每一次都要住個十天半個月才回來。幾個月后,儀鳳八年的端月,宮人調任記錄上添了一條“擢上林苑廄倌為舍人,賜名勝遇”,意味著這個馬僮得了陛下的賞識,被提拔為陛下的親隨,這也與校場馬倌的說法是一致的。查到這條信息使瑚璉興奮起來,但是好消息到此為止,此后浩瀚的記錄中再未出現“勝遇”二字,直到建元元年,也就是陛下親政的第一年,季春千秋節的日子,發生了一件大事,起居集注中記得非常簡略,只是只言片語交代了結果——“上與郎官勝遇易馬而賽,遇墜馬不治而亡”。
瑚璉算了算,按照馬倌所說,勝遇進宮時是十二歲,那么死的時候大概二十歲,那時自己大概兩歲,可是沒有記錄記載勝遇曾經結婚生子,查了一整個晚上,最后還是一無所獲,瑚璉感到無比懊喪,她把記錄放回書架,起身準備離去。
突然一個冷不丁的聲音響起:“你要走了么?”
瑚璉嚇了一跳,她環顧四周,在一排書架的角落中找到了公子凈。他身周堆放著一捆一捆的書簡,而他蜷縮在書架和墻壁的角落中,身前一盞青銅燭臺,燭光只照亮他身周的那個圈,他翻閱著竹簡,悠然自得,見瑚璉舉著蠟燭走來,他將手中竹簡暫時放在一邊。
公子凈抬起眼,半仰著頭看著站在他對面的瑚璉說道:“你為什么要三番兩次地加害公主?”
搖曳燭光的映照下,公子凈的目光幽深,如不可見底的寒潭,使他看上去根本不像一個十歲不到的孩童。瑚璉背后生出一股寒意。
公子凈沒有感情聲音凜凜追問:“是誰在背后指使你的?”
“要想在宮中活下去,保持緘默是唯一被證明行之有效的手段”,這是師父梅列從小就教育自己的,“你知道的越少,就活得越久。”
瑚璉沒有回答,向后退了半步。
“如果讓皇后知道宣室殿的投毒和棗紅馬的發狂目標都是為了殺你,但兩次都是嬋羽為你擋了災,你覺得她會怎么對你?”
公子凈的話語平靜無波,卻像利刃一樣穿過空氣中的灰塵,讓瑚璉的腹部隱隱絞痛起來。
瑚璉感到不解:“你說什么?”投毒和驚馬的目標是自己?
公子凈從那故紙堆中站起身來:“有人要殺你,你不知道?”
瑚璉搖搖頭,眼睛里的驚惶無法作假。
“我憑什么相信你?我只相信看到的事實,事實上嬋羽確實受到了傷害!”
“我永遠不會加害公主,如果不是公主需要一個伴讀,我早就被送去給我師父守陵了,一個像我這樣的人去了只有兩種下場,要么是被殺了殉葬,要么是做守陵衛的營妓。如果嬋羽有三長兩短,我就又要去守陵,我怎么可能害她!”
公子凈拋過來一柄刀鞘上鑲著珠寶的匕首,他的面孔如寒玉般清俊:“證明你自己。”
瑚璉端詳著這把美麗而危險的兵器,用手指撫過刀鞘上面一顆顆璀璨的寶石,淡淡地問:“怎么證明?”
“用血來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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