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4)
宮長訣猛地驚醒,摁著自己的心臟急促地呼吸著。
這夢中的…是什么?難道是前世嗎?
宮長訣摸著幾案想點燈,卻將案上的東西碰掉在地上。
叮鐺一聲,在靜謐的黑夜里格外刺耳。
梳妗聞聲,忙進入內室中,點起燈。
“小姐,您怎么了?”
宮長訣搖搖頭,
“無事,只是碰掉了東西。”
梳妗忙將掉落在地的劍撿起,卻看見劍上的穗子,道,
“小姐,您不是說暫時不想用這穗子嗎,怎么已經系上了。”
宮長訣看向梳妗手中的劍,眸光凝在劍穗上,沉聲道,
“有些東西,自是早早歸位的好,否則只怕橫生事端。”
梳妗似懂非懂地嗯了一聲,拿著燭臺放在幾案上,燭光照亮了宮長訣的臉。
梳妗驚道,
“小姐,您的臉怎么這么蒼白?”
“我無事,不要擔心。”
宮長訣透過紗窗望向外面,外面已微亮,
“如今時辰幾何?”
梳妗道,
“如今寅正三刻左右,就快到卯時了。”
“我想起身了,今日我需出門一趟。”
梳妗點點頭,
“那奴婢傳人伺候小姐洗漱。”
幾個婢女端來鹽茶溫水,宮長訣洗漱過,梳妗忙端上一杯清茶,宮長訣接過,淺淺地抿了一口。
茶杯里裊裊升起的霧氣中,宮長訣眼前恍然又是那深綠的山澗,漫天的桃花,一躍而下的白色身影。
這是前世真實發生過的,還是她夢中所有?
夢中依偎在他懷中的感覺如此的真實,像是真實發生過一樣。
無來由的,宮長訣相信那夢中的一切是真實發生過的,重生這種荒謬的事都發生了,她重見前世又有什么不可能?
但她心中仍有疑慮,那個人當真如夢里那般愛她,愛到要隨她墜崖殉情而去嗎?
明明他們之間,糾葛不過如此。
宮長訣伸手按了按太陽穴,
“梳妗,那藥可買了?”
梳妗忙答,
“買了,不知小姐可是現在用?”
宮長訣,
“將藥方上前四味藥材和到一起,做成藥膏,待我夜間睡覺再敷。”
梳妗道,
“是,奴婢這就吩咐下去。”
梳妗轉身退下。
“等等。”
梳妗回頭道,
“小姐可還有其他吩咐?”
“把從白茯苓、母丁香開始到最后的藥材粉末混在一起裝進香囊里,我有用處。”
梳妗道是。
到了辰時,宮長訣給左氏請過安,便和梳妗出府了。
宮長訣帶著錐帽,輕紗遮住了她的面容。
街上人聲鼎沸,
“賣包子,熱騰騰白乎乎的包子——”
“冰糖葫蘆——冰糖葫蘆——”
“藿菜,新鮮的藿菜。”
一個婦人牽著孩子站在攤前。
“這紫蘇也太貴了,二十文都夠我買斤肉了。”
“大娘,我這紫蘇可不是城郊的,是一大早從南城運過來的,可水靈了,您買回去嘗嘗就知道了……”
“姑娘,捏個糖人吧,不好看不要錢。”
梳妗搖搖頭,緊跟在宮長訣身后。
宮長訣聽著喧鬧的聲音,只覺得這世間是活著的,每個人都是活著的,安寧且幸福。
這是宮家所求,是宮家浴血沙場所換來的。
可是上輩子,這一切都在她眼前灰飛煙滅,宮家守護的百姓再不信了宮家。
對他們拳腳相向,請求處死宮家的呼聲震天。
宮長訣闔眼,眼前的一切都還安好,一切都還沒有發生,她不該再想,不該再想。
她長嘆一口氣,緩緩睜眼,
“梳妗,咱們去釵夢閣。”
釵夢閣是長安中有名的賣首飾的地方,向來是長安貴女們常去之處。
釵夢閣外車馬不少,看得出來,來往者非富即貴。
宮長訣抬步進入釵夢閣中,摘了錐帽,不多時便有人迎上,
“宮小姐,有什么想看的首飾,小的都可一一向您介紹。”
“你們這兒是否有一只叫珠簾簪的簪子?”
引者喜道,
“宮小姐真是好眼光,閣中確實有一喚珠簾的簪子,小的這就取來讓宮小姐一觀,還請宮小姐稍等片刻。”
宮長訣坐在一旁的藤椅上,有人端上茶水。
宮長訣輕抿一口,茶香四溢,想來釵夢閣生意紅火多年不是沒有道理的,連茶水這等小事都極精細,哪怕是只來了一回的客人都能記得清清楚楚,想是有些生意經的。
宮長訣到底是將門之后,常去的總是些賣古董刀劍的店里,未被退婚前,她也常常跟著父親叔伯射箭練武,像這等賣釵環首飾的店,她極少踏入。
引者很快將珠簾簪呈上。一柄青玉簪上墜著長長的金線墜子,最下面是顆顆飽滿的南珠,而玉簪簪體隱隱透著紫色,顏色極其瑰麗。
宮長訣接過簪子,引者忙道,
“這柄玉簪所用是難得一見的南珠,您看這大小,數千顆南珠中才能出一顆,顆顆都飽滿圓潤,連做簪子的匠人都說難得一見,而且這簪體雖是青玉,卻剔透可見里面的一抹煙紫,也是極難得的,您氣度不凡,正是能壓得住這簪子的華貴。”
宮長訣點點頭,
“梳妗,去付賬。”
引者喜形于色,忙帶著梳妗去付賬了。
不多時,便聞一道突兀的聲音在柜臺處響起,
“什么?已經賣出去了?”
宮長訣回頭,一個穿戴奢靡的紫衣女子站在柜臺處,
“這不是還在這兒嗎,我不管,我可是特地一大早就來這兒就是為了這柄簪子,你們將它賣給我,要多少錢都由你們開。”
掌柜的忙用汗巾擦著腦門上的冷汗,
“朱小姐,這柄簪子確實已經賣了,要不您看看別的簪子如何?”
朱鈺道,
“既然它還在這里,你們就得賣給我,至于那個付了錢的人,你們將她的錢退掉就是了,我光顧你們生意這么久,難道還買不到一只想要的簪子嗎?”
宮長訣抬步向柜臺處走去。
朱鈺一拍柜臺道
“哪有這么多不行,你們說,這簪子賣給誰了?”
掌柜的抬頭,正好見宮長訣抬步緩緩而來。
朱鈺順著掌柜的的目光,看向宮長訣的方向,宮長訣一身青衣緩步而來,氣度逼人,明明是該灑脫溫柔的青衫,在她身上,卻讓人想起那沙場上刀光劍影,旌旗飛揚,手起刀落,是黃沙紛飛,殺伐決斷。
她體態挺拔,神態淡然自若。一身青衣叫她看起來似高山上的一棵青松,清瘦而挺拔。
朱鈺不由得愣住了,這世間竟有能用青松二字形容的女子,她曾以為青松二字只能形容男子。
“這柄玉簪,是我買下的。”
朱鈺回神,
“將這簪子讓給我,我雙倍給你錢。”
宮長訣搖搖頭。
朱鈺擰眉,雙眸睜大,
“三倍,不,四倍也可以。”
宮長訣依舊搖頭,
朱鈺面色大變,
“四倍還不行,看來你是根本不打算讓,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說著,朱鈺抬起手,巴掌就要落在宮長訣面上,宮長訣抓住她的手,淺笑道,
“既是這位小姐喜歡這簪子,我送予你便是,何必要以金相易,如此豈不俗了美物。”
朱鈺收回手,轉而喜道,
“你說的可是真的?”
“自是如此。”
她笑著,眼神卻尤自地獄中爬出。
朱鈺不由得背后一冷,再看過去,宮長訣的眼神卻已如常了。
朱鈺松了一口氣,想是她看錯了罷。
掌柜的已滿頭冷汗,這長安首富朱家雖是首富,但說到底不過是士農工商的最后一等,而朱家的女兒竟然敢伸手便在釵夢閣中打人,難道是不知道釵夢閣中來往者非富即貴嗎。
要是宮小姐真的被打了,只怕這釵夢閣就開不下去了,誰不知道太尉大人素得民心,手握重權,極得陛下信任,要是太尉大人知道他的千金在他這釵夢閣中被一個小小的商戶之女打了,這釵夢閣只怕是……
掌柜的忙擦汗,還好宮小姐大度,果然是將門之女,氣度與那等子破落戶自是不同的。
朱鈺道,
“你怎么這般好心,該不會是要訛我罷。”
宮長訣笑道,
“不過是一柄簪子而已,借這柄簪子,我想同小姐交個朋友罷了。”
朱鈺道,
“那你這個朋友我交了,我叫朱鈺,是皇商朱家的女兒。”
宮長訣淡淡道,
“我記住了。”
她面色淡然,手卻在衣袖中握緊成拳,這是害她開始一切痛苦的人的名字,她怎么可能忘記。
梳妗上前道,
“小姐,這簪子您讓出去了,明日的宴會上您戴什么,眼見著這簪子可是最配您明日要穿的衣裳了?”
宮長訣低聲細語道,
“不過是尋常宴會而已,不必過分裝扮,想來申小姐定不會因裝扮簡單這等小事而不悅的。”
朱鈺聞言卻驚道,
“你要去申小姐的賞菊宴?”
宮長訣看向朱鈺,故作驚訝,
“怎么,可是你也要去?”
朱鈺擰眉,她自然是想去的,因為聽說華文哥哥也會去,而且與華文哥哥有婚約的宮家大小姐也會去,她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后,心急如焚,聽聞那宮家大小姐雖腹中無詩書,卻長得甚是貌美。要是華文哥哥對那宮家大小姐動了心,她和她腹中的孩子該怎么辦?
可是她身份不高,也沒有與丞相小姐交好,丞相小姐根本就沒有給她遞帖子。她求了向來與她交好的少府大人家的嫡小姐,人家卻嗤笑一聲,說她不適合出現在這等宴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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