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荒而逃。
萬朝云一口氣從山腳跑到半山腰,看到院門的那一刻,再也沒有力氣,一屁股坐在石階上,雙手不停的扇風解熱,并氣喘吁吁的道:“我的天啊,嚇死我了。”
宋是真悠悠然從天而降落在她面前,挑了塊干凈的石階也坐下,“所以,那個投舉報信的人是誰?”
萬朝云聞言瞬間起身,跳得遠遠的,“我怎么知道?”
“別緊張別緊張,我又不好奇,不過你方才跑的時候沈方說了,他還會繼續查的,喏。”宋是真把一疊資料往萬朝云眼前遞,“這是他被罷官后查到郕王養私兵以及在公主府埋炸藥的證據,你看著辦。”
萬朝云后怕的接過,無比警惕的看了幾眼,然后隨意的放在一邊,并不當一回事,“他給我干嘛?直接給刑部不行?”
“他沒說,不過我覺得他對當今朝廷很失望,之所以繼續查案是因為好奇心,而不是為了朝廷。”宋是真兩手一攤,無奈道。
萬朝云:“……”
“云妹妹,你就沒什么安排嗎?”她意有所指,說話時看著哪疊資料。
“安排什么?皇帝自己不在乎自己的江山,把先生趕出京城,我才不管他呢,對了,山莊的情報生意在周邊國家開展得如何?”她比較關心的是銀子。
說起此事,宋是真便一嘆,“海上行船時長久,而且不夠安全,越海國那邊信息傳得很慢,不過毛線和蛋糕在越海國賣得不錯,已經風靡越海國,至于離國,還不錯,只是……”她沉默了。
“只是什么?”萬朝云問。
“只是離國的權貴最近頻繁向我們買大興核心權貴的情報,而我們還沒辦法給大興提供離國核心權貴的情報。”她一改方才的悠然,滿臉心事,“唯一值得開心的是,蛋糕和毛線在離國也傳播得很廣,山莊可以依托這些優勢收集情報。”
“情報賣了?”
“雖然我們不賣軍國情報,但做不到公平,自然沒賣,不過差不多了,再過兩年,差不多就可以賣離國那邊的情報了,最近都用其他小國以及大興內部的內銷填補那邊的財政空虛,其實我覺得大興就是個很大的市場,何必還要插手離國?”
“商行的買賣要做到他國,情報買賣一起過去,順道,且能方便我們自己,不說了,我有些冷。”她撿起地上的情報,往同樣氣喘吁吁的薔薇懷里一扔,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的院子依舊叫長喜院,與京城萬府的院子名字一樣,饒是陌生的地方,當看到長喜院三個字時,便有股親切感。
院子很幽靜,種了許多她喜歡的桃樹,只是這里的桃樹與京城的似乎有些不一樣,花期極長,此時正開得繁茂,粉盈盈的桃花,有的還在枝頭,有些已落在青石地板上。
走進院子,先被滿園桃色迷了眼,然后才看到桃樹下一席灰白長衣正在烹茶的陳謙,他聽到聲音回頭看了眼,恰好一瓣桃花落于少女眉心,她渾然不覺,只沖他笑了笑。
甜而軟的笑容,仿佛有魔力般,刻入心魂。
山風撩起她臉頰旁的細發,少女伸手,把不聽話的細發藏在耳后,不過是簡單的動作,卻道盡了般般入畫四個字。
“先生,你等一下。”萬朝云小跑回屋,立刻吩咐薔薇和柳眉伺候她沐浴更衣,“天色尚早,待會我帶先生去好好看一看我們天慕山,挑件利索些的。”
“姑娘,要不那件白底蘇錦束腰暗紋長裙?再配上次夫人給您挑的白玉簪子。”薔薇立刻便有了主意。
“行,走山路,不要梳太重的發髻,差不多得了。”按她的思想,剪個短發更舒爽,可以每天洗,也不重。
不過在大興,莫說是剪短頭發了,就是掉頭發都要默念兩句罪過。
兩人明曉,天慕山實在太大,確實不適合穿得太繁瑣。
沐浴更衣后,萬朝云看了眼銅鏡中的自己,嫌棄道:“我記得小時候眉宇間還有股英氣,怎越長越沒有?我長殘了!”
薔薇扶額,內心哀嚎,“姑娘,您長得已經很好看了,集老爺和夫人身上的所有優點。”
這一點柳眉很贊同,忙點點頭附和道:“對啊,姑娘,奴婢有時候看著您都能看呆,跟糕點鋪的蛋糕似的,甜!”
“滾。”萬朝云無語,起身便出了房門。
柳眉:“……”
她說錯什么了?
“蛋糕本來就甜啊!”
薔薇同情的拍拍她肩膀,壓低了聲音道:“蛋糕還油膩呢。”
柳眉:“……”沒有啊,哪里油膩?
萬朝云來到院中,陳謙已煮好茶湯,正轉碗搖香,見她出來,示意她坐對面,然后遞了碗茶過去,茶色黃蕊,香氣淡淡。
“沈方可有為難你?”陳謙問,視線始終在茶上,刻意不去看,越發甜美的少女。
抿了口茶,想起封魔般的沈方,萬朝云尷尬一笑,“沒有。”
“你們商行生意遍布各地,區區一個沈家,對你們而言不足掛齒,是我多慮了。”陳謙說罷便不知該說些什么了,突然之間的感覺,不知該對萬朝云說什么,找不到可以繼續談下去的話題。
心中輕輕一嘆,看來是時候離開了,若再待下去,可能會瘋吧。
萬朝云很理解他此時的心情,一個常年以國事為重的人,突然失去了重心,擱在誰身上都會自閉。
“先生,我帶你去看看天慕山的風景。”萬朝云起身,走到陳謙身邊,要扶他。
哪想陳謙卻避開了,仿佛微不可查,亦或是隨手的一個舉動,卻讓萬朝云笑著的臉瞬間有些僵。
小小的動作,卻有大大的傷害,疏離之感瞬間彌漫。
“不了,多謝萬姑娘這幾日的照顧,我……”他頓了頓,后面的話在少女臉色漸漸冷卻而說不下去,似乎只要往下說,就是傷害她一樣,可不得不說,“我該啟程了,以前說做你老師的話,可能也要失言了,不過我一會會寫封信,給你找位學問不輸于我的先生,他會好好教導你。”
遙遠,萬朝云想起這兩個字,陳謙就站在自己面前,可以說是近在咫尺,可實際上卻離她很遙遠,夠不著,摸不到。
原本雀躍的心,也漸漸變得麻木,原來,他不只是自閉,他是要走!
在這一刻,心中某樣東西慢慢清晰,讓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當初重生歸來,她便打算找個比自己年長的夫君,然后生兩個孩子,以全了前世的遺憾。
當一個傳說的人物走到自己面前,他不再是史書里冰冷的字,不再是別人口中歌頌的詞,不再是廟宇里的畫像,也不再是祠堂里供人跪拜敬仰的雕像。
他是活生生的人,會出言維護她,會與她談論吃食,會給她摘桃子,有血有肉有溫度。
所以,別人再優秀,也與她無關,她只想對這個從傳說走到自己面前的人好。
可是,他并不需要。
“好,但今日天色已晚,先生還是歇一晚再走,明日清晨,我派人送先生下山。”她很快收拾失落的心情,笑著道。
別人不需要,她自然也不強求。
良久,陳謙沒有看她的眼睛,怕看一眼,便再也移不開視線,只是沉默了良久才點頭。
山風呼嘯,吹得桃花紛飛,一瓣一瓣,一朵一朵,落在還未飲完的茶湯里,落在足邊,落在發髻上,落在兩人衣間。
陳謙的手動了一下,想為她撿去頭上的花瓣,卻最終沒有真的抬手。
相對無言,卻又似有千言萬語。
“此山占地極廣,外面亂了,必有流民進山,你讓你的人小心些,若……若有沖突,別傷到自己。”他說完這番話,轉身便朝院外走去。
他漸漸遠去,欣長優雅的背影,穿越在漫天桃色里,開始變得模糊,就像要溶于天地之間般。
若說是謫仙,那么此刻他便是要乘風而去,再也不會回到這個沒有眷戀的人間。
“先生,可以說為什么要走嗎?”這句話終究忍不住問出口。
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萬朝云知道,他這一走,將再無可能相遇。
他遠去的背影頓了頓,沒有回頭,只淡淡道:“你看這桃花,開得多好,你就是盛開的桃花,需得那十里春風才相配。”
“我不是桃花!”萬朝云心頭升起股怒氣,幾個大步沖到他面前,盯著他的眼睛,而他卻再次避開。
“在你心里,我只是支可觀賞的桃花?”
“不是。”他感覺到自己失言,忙否認。
“既然不是,那我跟你一起走。”
她仿佛賭氣般,卻說出句讓他心驚膽戰的話,“萬姑娘,你不要為了我損你自己的清譽,你還年輕,如此任性,將來會后悔的。”
“如果因為你,我以后都沒人要了,下場凄苦,你會不會后悔?”
“萬姑娘。”他無奈,視線落在她倔強的臉上,卻見她眼眶蓄了淚光,頓時不忍再繼續說下去,可有些話,不得不說,又是沉默良久,移開視線,不再看她的臉才接著道:“你這又是何苦?除了這件事,你要求的,我都可以答應,你還小,往后余生還很長,為我有損清譽,不值得。”
“我有成群的屬下,有大把的銀子,我要求的,他們都可以給我做得很好,我為什么要要求你?你只說,會不會后悔?”
陳謙第一次見這樣的萬朝云,刨開故作的驕傲,其實很脆弱,也很寂寥。
“萬姑娘,我……”
“我叫萬朝云,萬家燈火的萬,大興朝的朝,云卷云舒的云,你可以叫我萬朝云,可以叫我朝云,就是不要叫我萬姑娘。”
當桃花長了刺,便朵朵扎人,陳謙愣愣的看著她,少女倔強的樣子,令他原本死寂的心,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息。
后來,想起這句話,都還忍不住發自肺腑微微一笑。
只是,此刻,他不知該如何接話。
少女皓齒明眸,面若桃花,般般入畫,他不是寺廟里清秀的僧人,也會心動,尤其是少女猶如一只花海里翩翩而來的碟,圍繞在他身邊,淺笑軟語,無需更多,便只是那尋常的一舉一動,足已撩動他心弦。
問他會不會后悔?
自然是后悔的,若當初對她沒有過多關注,便不會有往后的糾葛,她的人生沒有他的出現,必將更加朗朗清明,未來更加可期。
而他,怕是時日無多,如何抵得過她年輕的生命,和漫長的余生。
“我……不會同情愚蠢之人。”他用盡全力,才把這幾個字,一字一句的說出來,每一個字,都仿佛重若萬斤。
在他心里,她分明是那樣的聰明,那樣的可遇不可求,那樣的與眾不同,那樣的甜美可愛。
“你走吧,是我愚蠢,不該說這些話困擾你,對不起。”萬朝云轉身,大步離去,直奔山頂涼亭,那里風大,就算被風沙迷了眼,也不會有人笑話。
他低著頭,沒有看她離去的背影,只聽著漸遠的腳步,頭痛便瞬間來襲,然而心痛更甚百倍,隨著腳步聲消失,他感覺到到本便滄桑的心迅速枯萎,失去支撐的力量,整個人跌坐在滿園桃色里,一句含糊不清的“對不起”仿佛是說給風聽。
薔薇和柳眉嚇傻了,來不及跟萬朝云去山頂,卻同時被突然倒下的陳謙嚇了一跳,二人對視一眼,薔薇去找素懷,柳眉去追萬朝云。
素懷很快到來,把了脈,面色白了白,隨即面露怒色,“誰又刺激大人了?不是說不能受刺激嗎?!如此不長記性,我救得了一次,可救不了兩次三次,不把大夫的話當人話,看什么病?直接等死不就好了?”
她正在配止疼藥,遇到了些難題,心情正不好,陳謙剛好的身體,又受刺激倒下了,瞬間便點燃了怒火。
薔薇敢說是她家姑娘嗎?
不敢!
便賠笑道:“大夫,很嚴重嗎?”
“不嚴重能倒下?你以為是普通的頭疼?普通頭疼我能治不好?”素懷脾氣上來,連萬朝云都罵。
薔薇更不敢說是誰刺激陳謙了,只繼續賠笑問:“那……這次能治好嗎?”
“哼,也就是遇到了我,若遇到普通大夫,就等著辦后事吧。”對自己的醫術,素懷還是很自信的。
薔薇暗暗松口氣,“有勞大夫了。”
“東家呢?她不是學了按摩嗎?請她給大人按按,會好些。”
薔薇尷尬……
“還愣著做什么?去啊。”素懷搖搖頭,起初看這丫頭頗為機靈,今日怎跟傻子般?
“大夫,我家姑娘有事,您不會?”
“我哪有空?山下來了流民,跟山莊的人起了沖突,我需要趕過去醫治,大人的命是命,別人的命也是命。”素懷說罷已扎了針,又喂了藥,陳謙陷入沉睡。
薔薇:“……”
她不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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