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天馬上要黑下來,斜陽掛在枝頭顫顫巍巍,仿佛隨時都能墜下去。
萬朝云無奈,只能認命在廚房說。
許是沒表明身份的緣故,是以只借到了荒廢了些許年的院子,雖經過打理,卻依舊顯得太過倉促,不過也沒那么糟糕,看得出院子雖無人居住,卻時常有人打掃,不至于到處是青苔和蛛網。
看了一圈,萬朝云發現此院落雖是農家,卻也是青磚大瓦房,家中擺設及桌椅都極為講究,看樣子是家里頭有人在外為官,不然置不了如此的雅致。
“修這雅致的院子,卻不給院子修條能走馬車的路?”萬朝云表示不理解。
走在他后頭的魚淵聞言忙解釋道:“方才燕大人說,此院主人原在京城為官,卻不知為何在大前年的時候滿門獲罪,剛建成的院子,都沒住過,原先也是有路的,只是去年大雨,山體滑了泥,把路掩了,村里還有別的路,漸漸的,都不走原先的路了。”
“獲罪了?可知是何人?”萬朝云心一驚,前年獲罪,這差不多是新舊兩派斗得最兇的時候,那時無數官員被牽連進來,院子又是剛建成,說明是個寒門出身,否則老家不可能是現在這個樣子。
魚淵搖搖頭,“這我不知。”
“罷了,先做飯吧。”
廚房是宋是真帶著余善、攬茝還有寒煙、寒影收拾的,這五個女人雖是女人,卻干的都是男人事,收拾得亂七八糟。
萬朝云挑挑眉,擼了袖子,接著給一廚房的兵荒馬亂整成太平盛世,一面收拾,一面與魚淵說話。
“先生的病情如何了?要說實話。”
魚淵想了想,頗為為難,“萬姑娘,這吧,屬于病人隱私。”
“滾!”萬朝云白了他一眼,握著鏟子的手差點掄過去。
魚淵雙手抱頭,做出保命姿勢,“可對萬姑娘可以說。”
“請減掉廢話,直奔主題。”萬朝云咬牙。
魚淵小心避開些,站在一個安全的位置,然后才道:“是這樣的,先生的病情主要是憂思成疾、透支心力導致的,只要先生接下來的日子里,沒什么煩心事,情緒波動不大,由我親自護理,最低再活二十年沒問題,但如果他在為國事煩憂,怕是不樂觀,就算我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
二十年,這個時代的平均年齡,或者還可以說是比較高壽,許多人活不過六十的,只有家庭條件好,不必為生計發愁的殷實之家,才敢肖想高壽。
這個預期,在萬朝云
的接受范圍內,她點點頭,“有勞了,魚大夫。”
“應該是,我這幾年常年在外游歷行醫,大人的許多政策都對百姓有利,我是大夫,只能救一人,而他能救千萬人,救他,就等于救千萬人,也算是普度眾生的一種吧。”魚淵頗為驕傲的道。
萬朝云從未見過魚淵表現出此等神情,以前他都是一副老學究模樣,除了對醫術研究,便對任何事都不感興趣了,更不會去崇拜什么人。
堪堪把廚房收拾得可以安心做飯,魚淵幫忙把立在墻邊的砧板搬過來,砧板很大一塊,從材質看應該是用百年老樹的樹根做的,很重。
“對了。”魚淵欲言又止。
萬朝云從早已清洗干凈的食材中找到條二斤重的鯉魚,拿出來,準備做個鯽魚豆腐湯,聽他有話要說,又不說,便好奇問:“怎么了?”
魚淵仿佛有什么難以啟齒的話,他先是看了眼門外,發現余善站得挺遠的,不像能聽得到里邊談話的樣子,而窗外的攬茝更遠,遠遠的站在屋頂上,更聽不到了。
除了她們兩人,廚房周圍便沒有別的人了。
“萬姑娘,你可是要與陳大人成親?”魚淵小心翼翼問。
萬朝云震驚,“你沒聽說?”
“沒,但我看得出來,之前也問過素懷大夫,素懷大夫說沒有的事,還說若你們要是成親,會發請柬,讓我不要胡說。”
萬朝云聞言失笑,這怎么聽起來有點像等官宣言論?
也對,她是商行的精神支柱,而陳謙是大首輔,她們兩個事,沒有到真的塵埃落定,是不允許有任何謠言傳出去的。
不過,真有能力的人,還是會得到消息。
比如郕帝、離帝和林見深等,不過這三位現在的關注點都不太一樣,郕帝只關心禪位詔書什么時候來,離帝則立刻著手對離國各部落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而林見深與他們二位都很不一樣,他正在受挫。
“殿下,雖然您是太子,但臣還是不能聽您的,臣已經與眾將士研究出了一套戰術,用在此戰,肯定能成功,而此戰術必須盡快實施,不然等一個月后,敵軍休息夠了,精神頭足,再實施,效果定會大打折扣,而且,我們的人也少,殿下,您能親自前來,臣與眾將士都很感激,但還請殿下好好休息,來人啊,保護太子殿下!”
楚沐陽明顯是不敢聽林見深的,覺得他是個小孩。
林見深挑眉,他輕嘆了口氣,“楚將軍,本宮很佩服你的嚴謹態度,但本宮該說的,也都
說了,既然你一意孤行,那么本宮便要委屈你幾日了,來人。”
隨著令下,帳外進來兩名黑衣人,此時楚沐陽才發現似乎出了問題,他方才叫人,竟無人搭理他,“殿下?”他滿臉震驚。
身為皇家暗衛首領的蘇農走到楚沐陽身邊,先是恭敬揖禮,然后道:“楚將軍,委屈您了。”
“你們要干什……”后面的話還未說出來,便被蘇農打暈了。
林見深小大人般負手來到桌案前,掃了幾眼軍報,然后提筆寫下幾則軍令,小李子很懂事的打開楚沐陽的印章盒子,取出大印用印,“給萬朝衍。”
小李子接軍令的手抖了一下,“殿下,萬大人是戶部的,此次前來還是您親自開口要的人,他既無軍方背景,又只是個郎中,如何能行?”
“我說他行,他就行,去吧。”林見深很放心的道。
小李子心中還是很懷疑,但不敢違抗,恭敬的捧著軍令出門了。
萬朝衍身為戶部官員,并不需要親到前線,不過林見深指名讓他隨行,他也只好過來,因是戶部官員,這糧草便得過他的手,體現一下他戶部要員的身份。
小李子找到他人時,他正在清點糧草,并叮囑看守的士兵小心,莫要大意。
“萬大人,萬大人。”小李子招手喊了兩聲。
萬朝衍聞聲過來,“李公公,可是殿下有吩咐?”
小李子把萬朝衍拉到離人遠的地方,才把軍令給他看,“萬大人,殿下說您有法子。”
看完軍令,萬朝衍深深蹙眉,“有點難辦,楚將軍已備戰多時,此時將士們的士氣也大漲,突然便要做出休戰的樣子,且不能讓對面看出破綻,就有些難了,軍中之人,畢竟耿直,不太會演戲。”
“是啊,雜家覺得,這得真來。”小李子也滿臉的不樂觀。
想了片刻,萬朝衍突然眉梢一挑,“有辦法了。”
“什么辦法?”小李子忙好奇問。
萬朝衍神秘一笑,回頭吩咐萬進道:“去把錢糧官給我請來。”
錢糧官隸屬于戶部,而萬朝衍雖出入官場,卻已是戶部郎中,上頭僅有侍郎和尚書而已,可謂是平步青云,前途無量。
這般的官員,是個風云人物,多少官員心里酸得不行,罵他走后門,但也很羨慕,畢竟背景不過硬,根本不可能,參考燕浩,伯祖父還是閣老呢,也只撈到個主事當。
是以,錢糧官不敢耽擱,得知萬朝衍相請,立刻便放下碗筷過來了。
“下官徐忠見過萬大人。”
“楚將軍麾下的將士們是何時發的軍餉?”萬朝衍直接問。
徐忠對業務也很熟悉,大興開國后,沒有全部沿襲前朝把全部軍餉直接發放到士兵家人手里,而是一部分直接發到家里,一部分發到士兵手里,三個月一發。
“上月剛發過。”徐忠道。
“如今,賬上可還有銀錢?”
徐忠茫然搖頭,以為上官要查賬,嚇得直擦汗,他雖然手腳有點不干凈,但也沒過分,就貪個老娘一身冬衣、兒子束脩之類的,三瓜兩棗,不至于特意派個郎中來查吧?
萬朝衍資歷淺,卻混跡過市井的,看人臉色什么的,早已學會,他一眼便看出徐忠心里的忐忑,不由得便想嚇嚇他,“可我怎么聽說有人沒收到?”
“大人!”徐忠噗通跪下了,苦著臉,“大人,下官只挪用二兩銀子給母親買了件毛線衣。”
“嗯?”萬朝衍尾音拉得極長。
徐忠心都要跳出來了,“還……還用十兩作束脩,讓兒子進了不錯的書塾。”
“沒有了?”萬朝衍板著臉問。
徐忠擺手,“沒有,真的沒有了,大人明鑒!”
“徐忠,你可知貪污軍餉是何罪?”萬朝衍突然拔高聲音厲聲質問。
徐忠嚇了一哆嗦,臉色蒼白的道:“知道,死……死罪。”
“知道還犯?”
“下官知錯,還請大人給下官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徐忠此刻已大汗淋漓,后背全濕了。
“你情節較輕,也不是不可以,但……”萬朝衍裝作一副為難的樣子。
“大人,但什么?”
小李子無語,這個徐忠,能做個錢糧官,怕是楚將軍看在他蠢的份上吧,怎么問問題的?
“罷了。”萬朝衍裝作為難的道,“你把剩余的銀錢統計一下,報于我。”
“是。”徐忠有種劫后余生之感,當即在心里發誓,以后一個子兒都不挪用了!
望著他逃似的離開,小李子扶額,難道是因為膽小,所有被楚將軍看上?
“李公公,煩請帶我去找一下我姐夫。”萬朝衍道。
小李子忙點頭,“萬大人,請隨雜家來。”
莊闊是四品武將,正規編制應該統管一萬二作戰人員,但也視情況而定,比如他現在就沒那么多人,麾下只有五千人。
五千作戰人員,其實也不算少,畢竟楚沐陽只有
八萬人了。
小李子領著萬朝衍來到莊闊的營帳,此時他正慰問完傷兵回來,三人在營帳門前遇到,“衍弟?你怎么跟李公公在一起?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姐夫。”萬朝衍施禮,“咱們進去說。”
“好。”莊闊忙做了個請的手勢。
小李子微愣,看兩人的神情,不像是鬧翻的樣子啊。
莊闊與萬朝衍進了軍帳,“衍弟,坐,我這里沒什么好茶,就不招待你了。”
“沒好茶?不應該啊,前兒不是給四姐送去兩罐?她沒給你?”萬朝衍隨意坐下,嘴里說著家常。
莊闊聞言嘆了聲,“不提也罷。”
“可是五姐又來拿走了?”萬朝衍臉色冷下來。
莊闊面色也有些不好看,“罷了,兩罐茶而已,只要能買你四姐耳朵清凈,無妨。”
“也就四姐忍他們,若換做是我,哼。”萬朝衍冷笑。
小李子不小心聽了兩耳朵,這才明白過來,雖然萬家分了宗,可萬朝瓊到底還是三房嫁出去的女兒,總得盡孝的,這些年萬朝瓊和萬朝云的關系不錯,有什么好東西,除了給二房和大房兩家捎去些,也會勻出給萬朝瓊。
萬朝云富可敵國,給親戚些東西,不過是毛毛雨,都抵不過宋是真養的那只貓花的多,聽說專門請了人給那只貓養魚,各種玩具,擺滿了落葉山莊。
拿了東西的萬家大房、二房也安分守己了許多,這些年不曾出來惹過大麻煩。
只是三房和四房卻過得凄苦,因得罪了萬朝云,這些年都不曾得過提拔,現如今兩房為官的地方早已是叛軍的地盤,原來的一家人,不但天各一方,還各為其主。
“她特意來讓我降了逆王,我豈能肯?若不是娘子攔著,我扭她去衙門了。”莊闊不善的道,“現在也好,娘子終于冷了心,以后不再來往即可。”
“什么?她竟然上京讓你投靠逆王?”萬朝衍坐不住了。
“我沒答應,你四姐說了,咱們不扣她治罪,算是全了這些年的姐妹之情,以后恩斷義絕。”
他雖如此說,萬朝衍和小李子還是聽出了其中心酸,這些年萬朝瓊怕是沒少受盤剝,畢竟莊闊是四品官,而溫氏逢年過節都會送大禮給親戚各家,就布匹、首飾、好茶都不是小個數目。
“如此,便好,三叔三嬸素來偏心,打小便苛待四姐,后來又拿她換官位,幸得你寬厚,待她也好,不然我真不知她此生要如何過。”萬朝衍滿臉的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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