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長喜院時,萬朝衍和溫繼佑都還在衙門沒有回來,留府的下人要過來請安,她也免了,只讓薔薇去安排以后的吃食,攬茝負責安排府里的安全防護。
馬車一路疾奔,她已是很疲憊,到府后沐浴歇息,一覺睡到翌日天色大亮。
溫繼佑和萬朝衍、萬朝昇三人都嚇壞了,雖問過柳眉,大部隊沒出什么事,卻也還是不放心,非得等萬朝云醒來,親自問過才相信真的無事。
今日萬朝昇也在,他是二房的人,又孝順,萬朝云怕祝氏一問,他就什么都說了,便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險的原則,讓柳眉擺了屏風隔著,只說話不見面。
這情形,萬朝衍和溫繼佑還是頭回見,嚇得臉色都白了,“云姐兒,怎么回事?你染天花了?”
萬朝云一愣,沒有解釋,只道:“二舅舅,二哥,四哥,你們放心,我娘和我爹護送陳老夫人去銅州,伯外祖母和我祖父還有二伯二伯母他們都去了天慕山,天花目前只在京城周圍有,再遠便沒有了,他們很安全。”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說他們?你這……哎。”溫繼佑嘆氣,“我給宮里遞帖子,給你找個太醫來看看,素懷也真是,怎么能放你自己回來呢?”
“舅舅,你別急,我沒事,不用找太醫,素懷奉我的命令去治那些天花病人了,相信不用多久,她就能找到好方法醫治和預防天花。”
“你的話舅舅是信的。”溫繼佑摸著下巴沉思,許久后才接著道:“你們是不是找到了什么方法?只是還沒試,不知效果如何。”
“是,素懷已經去試了,還請舅舅代我向朝廷給素懷要個一官半職,她雖是女子,卻醫術超群,完全可以勝任太醫之職。”
“這簡單。”溫繼佑滿口答應,“太醫院也設有女醫署,你當真無事?”
“舅舅放心,我無事。”萬朝云無奈。
“二舅舅,六妹妹也不是那不知分寸的人,她說沒事肯定便沒事,你放心。”萬朝衍插話道。
“行吧,你要有事立刻派人告訴我,我找皇上要太醫。”他補充道。
說著話,門房來報,“二爺,王大人找,到門口了,說是您昨日與他相約過的。”
公事上門,溫繼佑不得不離開,走前不放心的叮囑,“記得別隨便出門。”
“二舅舅去吧,我無事。”萬朝云再次保證,他才離開了長喜院。
溫繼佑走后,萬朝衍轉頭看向萬朝昇,“二哥,我今日衙門里沒什么事,六妹妹便由我來照顧,你先去衙門吧,如今多事之秋,萬不可懈怠。”
“好,那六妹妹,你照顧好自己,二哥先去衙門,有什么事派人到工部叫我一聲便好。”
“二哥放心去吧。”萬朝云道,她微愣,沒想到二哥去了工部。
父親在禮部,清貴體面,四哥在戶部,管著朝廷錢袋,舅舅在吏部,管理朝廷官員選拔,如今二哥在工部,六部里四部有自己的人,再過幾年,他們若不犯事,想必還能升一升品階,想必那時溫萬兩家就是真站起來了。
萬朝昇走后,萬朝衍問:“六妹妹,大人走的時候,我就在陛下身邊,他入京還是我親自接待了,你若有什么要問的,便問吧。”
再次提起她,萬朝云已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至于那般歇斯底里了,但眼淚還是控制不住的落下來,“四哥,你跟我說說,他都跟你說了什么話,我想聽。”
萬朝衍坐下來,從那天下屬來報開始說起,一直說到他離開,“六妹妹,他走的時候,燕閣老,陳閣老都去了,還有很多朝廷重臣,甚至連陛下都在,走的時候也沒有痛苦,逗也沒有發出來,完完整整的走的。”
“我聽伺候的人說,他原本是要給你寫些什么的,卻不知為何不寫了。”
萬朝云聽到這里,已泣不成聲,“他怕我留著他給我寫的信,他怕我舍不得,怕我想不開一直守到老。”
“六妹妹,你別難過,大人雖然走了,但他永遠在我們心中,你還有五叔五嬸,還有四哥,我們永遠都在。”
萬朝云拭去眼淚,從屏風后走出來,來到萬朝衍身邊,哽咽道:“四哥,你要幫我。”
“四哥自然是幫你的,不管你讓四哥幫什么,四哥都幫,別哭。”萬朝衍伸手為她拭去再次流出來的眼淚,“四哥在呢,咱們不哭。”
“四哥,有人要毀他生后名,四哥,你要幫我。”萬朝云像個受盡欺負的小孩,在兄長面前,哭得委屈。
“好,四哥幫你。”
萬朝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四哥,你想法辦法,去找一個好拿捏的人來與我成親,我要把孩子生下來。”
萬朝衍聞言一驚,再看她的肚子,便發覺不對勁了,雖穿著寬大的紗裙,卻也還是看出顯懷了,“你……這如何使得,不行,你不能隨便嫁。”
“我想過了,我跟她沒有過三書六禮,我也還沒有進陳家宗祠,這個孩子冠以他姓,怕是會引來許多非議,說我沒關系,但我不能讓那些人以此非議他,他應該功德傳世,應該流芳青史,不應該被我連累,四哥,你方才答應幫我的。”萬朝云拉過他的袖子,淚眼婆娑的哀求。
萬朝衍頭一次見到這樣無助難過的六妹妹,以前是她都是自信燦爛的,這樣的妹妹又怎么忍心拒絕呢?
但,他的妹妹怎么能隨便嫁?
“六妹妹,如果你當我是你哥,這孩子生下來,就記在我名下,對外就說是我的孩子。”
“你娶誰?”萬朝云問。
萬朝衍被問住了,他愣了半響,“六妹妹,可以讓燕浩和宋姑娘趕緊成親,然后把孩子記在燕家,燕家高門大戶,燕浩又是嫡出,出身不比生在陳府低,你與宋姑娘關系莫逆親如姐妹,我們便對外聲稱你喜歡這孩子,視如己出,養在身邊,除了名分,其他的都由你說了算。”
雖然這是個好辦法,但萬朝云不想自己的孩子叫別人娘,名分而已也不愿。
“四哥,我不愿,你還是趕緊給我找個夫婿吧。”萬朝云堅持自己的想法。
萬朝衍了解她,一旦決定的事,便很難再改變,但他還想爭取一下,“六妹妹,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
“不考慮了,四哥,你去找吧。”萬朝云道。
“六妹妹,四哥會幫你找,你若改變主意,派人通知一聲就行。”萬朝衍心疼得想抱抱自己這可憐的妹妹。
小村落,金烏西沉,橙色的陽光云縫里漏下來,撒在籬笆墻院內素懷的臉上,她躺在楠竹編的藤椅上,閉著眼眸,安靜享受即將落入地平面的陽光。
魚淵自從遇到素懷,便每日都能吃吃飽了,吃飽后的他,身體飛速康復,已經能如正常人般行走做事了。
外頭密切關注的村民都紛紛稱素懷醫術好,一傳十,十傳百,很快附近村落的人都知道有個神醫叫素懷,是落葉山莊的大夫,能治好天花!
而素懷自己,也染了天花,不過她沒出門,倒也無人知曉。
魚淵搬來把椅子坐在素懷旁邊,低頭觀察她的狀況,又把了脈,“奇怪,你的程度要輕很多。”
看來,這個法子管用,我家東家說,這痘要熟痘最好,我之前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今天你這么說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魚淵何等聰明,聞言立刻便猜到了,“你是說,我傳給你,你病得輕,你傳給別人,別的更輕?可是也不對呀,我就是被別人傳染的,我怎么那么重?差點死掉。”
“會不會是這樣,我遇到你時,你快好了,我取你身上的膿汁讓自己感染,而不是與你接觸被感染,所以程度輕些?”
“難道區別在于,已經病愈和膿汁?”
“試試就知道了。”素懷笑道。
“有道理,等你好了,我從你身上取膿汁,看看下一個的程度會不會更輕,若更輕,則說明有效,按照這種思路,若成功,天花便不再可怕了。”
“還是可怕的,我們只知道如何防御,卻不知如何治療,你的筆記也看了,并不能治好全部人,沒有經過防御的人,一旦犯病,還是會死,痊愈的可能還是很少。”
“但起碼,我們知道該怎么防御了,天花這種病,一旦發過,便終身不再發。”
兩個醫術超群的人,就如何防御、治療天花討論開了。
二十天后,素懷痊愈,她程度輕,不像魚淵徹底成了個麻子,她只輕微的有些麻斑,并不影響形象。
素懷痊愈后,經過同意,山莊一名護衛同意做實驗,十七天后,這人痊愈。
這些天后,出了個能治天花的神醫的傳言已經傳到重災區,鐘蘭鶴激動得熱淚盈眶,老淚縱橫的讓楚沐陽親自去請神醫。
而此時,溫繼佑給素懷要的女醫認命已發下,只是她人不在,無法認領。
京城,萬朝衍在給自己六妹妹物色夫婿的消息,瞧瞧在京城流傳,此前林見深才親自壓了關于萬朝云與陳謙傳言,這才多久便開始物色夫婿,說沒點什么貓膩,都沒人信。
是以,悄悄流傳,成了公開的秘密。
自然,林見深也知道了,他想起萬朝云那日在茶樓與他說的話,有了。
“小李子,立刻傳令下去,那些閑話,不許再傳!”
“是。”小李子躬身下去親自辦,他一直知道,林見深最重視的便是萬朝云的事,不敢大意。
消息還沒再次壓下去之前,吳王府也知道了,林蕭激動得跪在父母面前,央求父母去萬府提親。
吳王都是聽吳王妃的,自然便也是吳王妃做主,吳王妃雖然喜歡萬朝云,但她也知道,這次匆匆選婿肯定是有貓膩,“兒啊,不是母妃不疼你,實在是太聰明了,這事透著蹊蹺,你又何必呢?”
“母妃,兒子不管有什么蹊蹺,兒子都要娶她,還請母妃成全。”林蕭砰砰磕頭,“還請母妃成全。”
“不是母妃不想成全你,而是……”吳王妃無奈,“而是宮里不同意你娶她,兒子,咱們是斗不過宮里的。”
“母妃,難道就讓我眼睜睜的看著她,嫁給別人嗎?兒子做不到。”林蕭面色痛苦,早已沒有往日的意氣風發。
“那娘去探探宮里新皇的意思,先帝不同意,可能新帝跟先帝不太一樣。”吳王妃想,還是要為兒子努把力。
然而,她入宮后,還未向已晉升為太后的周賢妃提,周太后便先訴上苦了,“陛下方才過來,說雖然皇上還在壽皇殿,他的婚事不能與尋常人家比,國不可無后,想立后。”
“皇上想立后,是好事,娘娘該高興才是。”吳王妃道。
“哀家也是如此想的,天地君親師,立后也是國本之一,可立誰不好,他偏偏要立萬探花的女兒,你說說,你說說,外邊那些傳言,當哀家是聾子嗎?”
吳王妃聞言,臉色一變,頓時什么都明白了,原來一直不是先帝不讓他兒子娶萬朝云,是新帝自己要娶!
“娘娘,萬姑娘可比陛下年長幾歲。”
“哀家也是這樣說,可皇帝說年長些穩重,他幼年繼位,正應該娶個年長的皇后來督促他,而那萬朝云正好是陳謙的學生,飽讀詩書,最合適母儀天下,你說說,她萬朝云跟陳謙只是師生關系嗎?”
看周太后氣得夠嗆,吳王妃也是聰明,幾個呼吸間已調整好心態,“娘娘,這陛下說是師生關系,誰人敢說不是?”
周太后聞言一窒,便深深看了眼她。
兩個女人對視良久,都沒有說話,還是宮女來報:“太后娘娘,陛下身邊的小李子來了。”
“不見,哀家頭疼。”周太后立刻便道。
然而,小李子已來到門外,并揚聲道:“太后娘娘,陛下讓奴婢告訴娘娘一聲,他已著手讓禮部擬定吉日了,還請娘娘莫要再說萬姑娘的那些閑話,萬姑娘冰清玉潔,與陛下又是同門之誼,陛下最清楚他與陳大人是什么關系。”
周太后氣得臉色鐵青,大聲道了句:“滾!”
“奴婢告退。”小李子說罷轉身便走了。
這一世,林見深很小的時候便在宮里經營,不像上一世了,剛登基時還要受太后和太皇太后轄制一段時間,而今,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已無力與他抗衡,年紀雖小,卻獨攬朝綱,并不像別的幼主,需要太后垂簾聽政。
只是,萬朝云并不知宮里發生的事,她正在安靜的默寫記憶里的東西,然后等待萬朝衍的消息。
找了許久,也沒找到合適的人選,萬朝衍比誰都著急,正急得如沒頭的蒼蠅般時,林見深把他叫去,二話不說,丟下圣旨,讓他親自帶回去給萬朝云。
“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萬朝云寫到這里,抬頭萬朝衍便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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