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明帝知道安王脾氣暴躁,容易被人激將,但是這些年來,除了大誠宮除夕宴與鐘云疏拔刀相向以外,并沒有縱容家仆傷人的事情發生。
想來禁足以后會更加收斂,所以,此事存疑。
“安王殿下車駕的馬,遭人暗算,”夜梟從窄袖里抽出一個布袋,倒出一個極小的、沾血的箭頭,“應該是從沿街的茶肆二樓射出的。”
鄴明帝不動聲色:“全力追查,不錯不漏。”
“是。”夜梟身形一晃,消失在殿中。
鄴明帝扔了手中的奏章,冷哼一聲,關押在天牢的廢晉王,還沒等到他親自提審就死了;安王還沒到罪無可恕、忍無可忍的地步,就有人下殺手。
如此急躁,想來是快要狗急跳墻了。
傍晚時分,慎思殿大門外,銀甲護衛站立。
奔波了一整日的福德,又提著食盒站著等開門,進門繞過照壁,不曾想見到一個瘦長的人影,負手立在在空曠的院里看晚霞。
福德身為內侍官,本來是不用向一位被削了爵位、囚禁的皇子行禮的,但是“凡事要留后路”,還是向著身影欠身:“請用膳。”
負手而立的身影立刻回轉,星眉朗目卻帶著病容,本來昂身玉立的身姿也顯得有些佝僂,嗓音有些沙啞,禮數卻無可挑剔:“謝過內侍官大人。”
福德還禮:“陛下在晚食時加了一道餐,請慢用細品。”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
信王的眼神極憂郁地看向碎裂飛塵的地面,紅底黑紋的大食盒在夕陽的映襯,鮮艷得像火一樣,與這里的殘破不堪,形成了最鮮明的對比。
“與子同食?”
信王的頭發極長,微風拂過仿佛紗縷,夕陽晚霞映得臉龐成了橘紅色,臉上稀稀拉拉的胡茬,瘦得仿佛農田里用細竹竿做的稻草人。
與兩年前在大殿上意氣奮發、領命賑災的信王殿下,判若兩人。就像這破敗的地上,擱著一個朱紅的食盒,觸目驚心。
“琰公子,趁熱吃吧,”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子,揭開食盒,看了一眼,“菜色不錯。”
信王蕭琰轉過身來,席地而坐,伸出的手粗糙、滿是厚繭,指甲里有污垢,與食盒中、泛著骨質光澤的象牙箸,形成了鮮明對比。
“琰公子,昨日還說,今朝有酒今朝醉,老夫還提醒你,連飯菜都不夠,哪來的酒?”中年男子并不比蕭琰好多少,面黃饑瘦得厲害。
“今日忽然就有了美味佳肴,多好。”
蕭琰向屋子里招呼道:“吃飯啦。”
很快,走出兩個年輕男子,一樣的面黃饑瘦,卻有著沉穩堅定的眼神。
四人席地而坐,分吃食盒里的食物,吃得干干凈凈,連碗盤都不用洗了。
“咦?剛才內侍官說,晚食有加菜,沒比中午的多呀。”中年男子打量著食盒。
蕭琰敲了敲食盒底部,抽出一個極扁的暗格,里面放著一本奏章,拿起奏章把玩,視線從三人身上掃過:“你們說,我看不看?”
“看。”三人異口同聲,“既然能送來,當然要看。”
蕭琰趁著晚霞迅速看完,這里沒有蠟燭,天黑了就只能睡覺,繼續說:“參安王的奏章。”
“參他什么?”
“監國當得碌碌無為,毫無建樹,”蕭琰干裂的嘴唇,滲著縷縷血線,勾起一抹自嘲的笑,“真是應了那句話,誰做監國,誰進油鍋。”
“琰公子看得如此透徹,想來以后可以與了塵一起參禪。”一位年輕男子打趣。
“時候不早了,琰公子有何想法,趁現在趕緊寫好,”另一位年輕男子催促著,“趁天黑前進屋躺好,免得再把門撞了。”
“行,”蕭琰爬了一次沒成,被身旁的人拽起來,“老啦,老啦。”
“你這是受傷好嗎?”年輕男子無奈地搖頭,琰公子的親娘,對,親生的娘,下手比皂吏還狠,幸虧自家娘不是這樣的,太可怕了。
蕭琰慘淡一笑:“今日娘親沒來,又逃過一劫。這就是你們說的,爹不疼娘不愛吧?”
“趕緊的,把差事交了,說不定哪天就出去了。”年輕男子繼續催。
“是,是,是,大哥,”蕭琰習慣性想行禮,不料牽動了傷口,“二哥,有勞了。”
另一名年輕男子把蕭琰背起來,送到屋子里。
“大伯,大哥,二哥,辛苦你們了。”蕭琰斜倚在書案前,看著磨墨潤筆的兩位男子,還有忙里忙外的中年男子。
年輕男子咧嘴一笑:“兩年前,你用心腹之命,換了我們的命,大恩不言謝。”
蕭琰憂郁得化不開的眼眸里,有了一些暖意:“這兩年,你們救了我無數次,早就還清了,現在又是我欠你你們的。”
蕭琰寫了一張紙,寥寥數筆,就擱下筆墨,隨后又說道:“收到韓王殿下的消息,芩兒真是走到哪里都是神醫,雖然消息滯后不少,過得還不錯。”
“你們可以放心了。”
最年輕的男子,將晾干的紙折成小塊,剛好放在奏章里,又塞回外面食盒的暗格里,提著食盒到門邊,敲了三下門。
沉重的大門吱呀聲響,食盒被外面的銀甲取走。
等年輕男子走回屋子里時,剛好天黑,四人躺在大通鋪上,沒人再開口說話。
“大伯,”蕭琰閉著雙眼,“我也不知道當初換回你們的性命,對你們而言,到底是好是壞,讓你們陪著我吃苦受累,實在于心不忍。”
“這么久都撐下來了,”年輕男子伸手一指土墻,借著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上面用石塊劃過的痕跡,畫了半個墻面用來記日子,“也不在乎多撐幾日。”
“不會太久。”中年男子咳了一陣,語氣篤定。
忽然,一道黑影進入,就地一滾又消失:“安王遇襲,傷得很重,早做準備。”
一室靜默。
“要不,我們還是不出去了吧?”蕭琰半開玩笑半認真,“按你們說的,知足常樂,隨遇而安,出去以后又要監國,又要進油鍋!”
“有道理。”不知道誰應了一聲。
寂靜漏風的屋子里,爆出一陣笑聲,傳得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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