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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宮。
自生產之后,皇后的身子愈發虛弱。她清晨起來,強撐著精神受了妃嬪的請安,約莫正午時分,就會覺得神疲乏力,骨頭縫兒里冷颼颼的,站不住也坐不住,只能蜷在榻上蓋上幾層厚被子才能得一點暖意。
榻邊的炭盆燒得旺旺的,里頭的份量比冬日里還要足,整個內殿如悶爐子似的,人人進來都要沁出一身汗。
皇后披著厚厚的大氅,“咿呀咿呀”地逗弄著懷中的嬰孩兒,她眉眼間盡是慈愛,親昵地蹭著柔軟的襁褓,輕喃道:“善兒快些長大,知道了么?”
只聽得丹鳳屏風后頭響起一聲“宜嬪娘娘萬安。”,宜嬪的身影從描金的凰羽后頭閃出來,踩著素色的花盆底鞋子“噠噠”地走進來。
守在皇后身邊的知書見著宜嬪仿佛見著救星似的,焦急地行了個禮,欲言又止:“宜嬪娘娘……”
“皇后娘娘萬安。”宜嬪掃了一眼知書,從容地在皇后跟前站定,福了福身子。
皇后從對孩兒的眷戀中抽出一瞬,抬頭瞧了一眼宜嬪,神色未有一絲變化,低著頭繼續道:“善兒是母親的依靠……”
宜嬪冷然瞧著,見皇后快要到魔怔的地步,便順手接過知書捧來的湯藥,坐到榻邊苦口婆心地勸:“娘娘對著小皇子說這些有什么用呢?善兒還這么小,能懂些什么?”
“你有話便說,本宮沒工夫與你打啞謎。”皇后止了聲,不悅地睨了宜嬪一眼,“一切本宮自有打算。”
宜嬪見皇后仍是未悟,索性將話說開了:“產后體虛是常事,您月子早出了,現如今春天都快過去,您還是這樣的受不住,穿著好幾層的衣裳,內殿如蒸籠似的,只怕用不了多久,眾人就能得見您盛夏穿棉襖的奇景了罷!”
她搭上皇后的肩,像寬慰一番,卻驚覺在那厚實的衣裳下,皇后的細窄的肩不足盈握,身子骨弱得不像話。
宜嬪心中的鄙棄盡數化為了憐惜,搭在皇后肩上的手輕拍了拍,誠懇道:“有些東西是瞞不住的,即便是拖上一拖,紙終究包不住火……您還不趁早打算著么?”
“打算什么?打算什么!”皇后聞言勃然大怒,浮于表面的血色頃刻之間散得無影無蹤。
正在母親懷中漸漸入睡的楚善乍然受驚,哇哇大哭起來。
看著皇后手忙腳亂地哄著懷中的孩子,宜嬪也覺甚是心酸。
皇后自生產之后,性情大變,只要孩子離了身邊便對宮人動輒打罵,就連乳母喂養之時,皇后也要盯著,當真是瘋魔了。
“皇后娘娘,讓知書將孩子抱出去罷,您瞧善兒哭得臉都漲紅了。”宜嬪聽著楚善聲嘶力竭的哭聲,也覺心焦,她抹了抹鼻尖上沁出的汗珠,皺眉道,“內殿這般熱,小兒純陽之體,如何能受得住呢?”
皇后仍是充耳不聞,也不抬頭,只認認真真地應著:“善兒在本宮身邊是最好,外頭的人總要害他。”
皇后百般費心,終是將啼哭不止的楚善重新穩下來,看著孩子哭累了進入夢鄉的樣子,皇后看向宜嬪的眼神多了幾分勝利者的得意。
楚善像是喝醉了酒一般,酡紅的小臉像夕陽下的晚霞似的,睡著的樣子很乖巧。
宜嬪見皇后實在執拗,只好作罷。她看著手中黑漆漆的湯藥,用勺子攪了攪,只覺這藥的味道與上次來時不同,便問知書:“這藥的厲害本宮明白,只是這腥氣,為何一日比一日重了?”
知書嚇得一噤,連忙道:“娘娘的精氣神都是用這些珍養之品吊著,一刻也離不開。您也知道,藥性越猛,便是用料越重。”
宜嬪睨了一眼腳邊的炭盆,里頭嗶剝嗶剝的火苗跳躍著,時不時從中迸出一兩顆火星子。
她將藥一勺一勺送入皇后口中,凝神皇后的微白的臉色,藥里的腥氣竄進鼻子,幾乎讓她作嘔。
當真是回天乏術,藥石罔救了么?
若真是如此,可要趁早做準備了。
暮春時節的御花園中,獨屬于春日的奇花異卉放肆地在風中扭動著腰肢——此時不痛快更待何時?
綰妍只身一人偷摸從小路拐進來,是為了取珍釀的一壇子酒。她故意挑了個宮人換值的時候,此時有云、風、花、鳥,無別人。
她好容易用鋤頭在大榕樹下挖了個坑,將那一小壇子酒取出來,拍了拍上頭的土,當即就饞了,小心地在剝開一點瓶口上的泥封,湊近聞了聞——好香!
這邊楚岐本是來了興致獨自在園中信步,他沿著小路一拐,到了榕樹下,便看見綰妍背對著他哼哧著挖著什么。
他隱在樹后靜默地等著,見綰妍得了東西要走了,這才輕輕走到綰妍身后,笑道:“你在干什么呢?”
綰妍嚇了一跳,轉過身來瞥見那抹熟悉的明黃身影,趕緊將懷中的酒藏在身后:“臣妾給您請安。”
“免禮免禮。”楚岐見她演技拙劣,強忍著笑,繼續問,“朕記得眼下是你小憩的時辰,今日為何在此?”
綰妍定了定神,輕聲答:“臣妾……閑來無事,在御花園散步。”
“哦?”他裝作不悅,抿了抿唇冷聲道,“可是朕都看見了。”
綰妍見他如此,心知躲不過去,將身后的小壇子拿出來,捧到他眼前嬉笑道:“臣妾研習釀酒之道已久,皇上若不嫌棄,臣妾就將酒獻給您。”
楚岐“唔”了一聲,接過綰妍手中的小壇子,只覺得掌心有什么東西硌著。他將壇身轉過來,黃紙上娟秀的“酒仙鄭綰妍所釀,實乃天下第一杜康”的字赫然入目。
綰妍本因著自己手作的佳釀能送出手,心里很是得意的,見到這張字小臉登時通紅。這是她玩心大起,想著自己是酒仙再世,于是才在瓶子上寫上這么一段沒頭沒腦的話,如今被他看見,真是要將一張臉都丟盡了。
楚岐倒是從容得很,暗中瞥見她臉紅耳熱的樣子,只輕嘆一聲,感慨道:“噯,在下不識酒仙姑娘,先前是唐突了。在下開啟此酒之時定要沐浴齋戒三日,以虔誠之心細細品嘗。”語畢儼然向她拱手一禮,唇角輕勾。
綰妍只覺臉燙的不行,頭垂得更低了:“皇上真是折煞臣妾……”小說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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