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都是見風長,到了滿月的時候,滿滿不再像出生之時那么又瘦又小,反而變得白白嫩嫩,小手臂長得跟藕節一般,別提有多喜人了。除了顏娘這個當母親的,海棠和凌三娘一有空就湊到屋里來逗弄小侄女,就連對親生女兒漠不關心的凌績鳴也難得的生出了一副慈父心腸。
他給滿滿取名為清芷,出自南朝江淹《燈夜和殷長史》:“此心冀可緩,清芷在沅湘。”希望滿滿長大以后成為一個高潔美好的女孩兒。顏娘不懂詩詞,覺得清芷念起來好聽得緊,對凌績鳴竟然生了一絲期待。海棠卻越發的看不上凌績鳴,只覺得這樣的男人不配為人夫、為人父。
凌績鳴在女兒滿月后便不見來客,關門在家里讀書準備第二年的春闈,凌家人不敢打擾他,做什么都躡手躡腳的。
另一邊,范玨沒有等到凌績鳴的答復,在女兒的催促下又派人來請了兩次,均被他回絕,只說目前要專心讀書,不想分心想其他事情。范瑾得知后,氣得摔了一屋子的東西。范玨只好親自來到凌家見人。
知縣大人踏足凌家,溫氏和凌老爹嚇了一大跳,也就是這時候才相信范玨真的要招兒子做東床快婿,兩人又驚又喜。
“他爹,你說咱們兒子是不是轉運了,竟然被知縣老爺看上了,哎喲,我這心肝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就像做夢一樣。”溫氏撫著胸口道。
凌老爹也跟她一樣驚喜交加,不過很快就笑不出來了,“他娘,你可別高興太早了,二郎他可是有妻室的人,總不能讓知縣千金給咱們兒子做小吧。”
一聽這話,溫氏急了,“那怎么辦?我們兒子就該配知縣的千金。”說著就要往顏娘屋子里去,“我去找聶氏,讓她滾回聶家去。”
凌老爹趕緊拉住她,“我說你怎么聽風就是雨,縣老爺還沒走呢,等他跟二郎說完話再做決定也不遲。”
溫氏一想似乎只能這樣。
她卻沒料到凌績鳴會再三拒絕范玨嫁女的提議。
“范大人,聶氏并無過錯,且剛為學生誕下一女,學生不能平白無故休棄她,令嬡是知縣千金、人品貴重,學生配不上她,讓范大人失望了。”
范玨盯著他看了幾眼,突然問了一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績鳴是否有表字?”
凌績鳴說了一個“無”字,對他的話甚是不解。依大宴風俗,男子滿二十及冠方由父親或者老師取字。
范玨笑了笑,“那老夫贈你無功二字,你看如何?”
“無功?”凌績鳴喃喃地重復了兩遍,猛然抬頭望向范玨,“范大人這是何意?”
范玨撫了撫胡須,意味深長道:“這就要看你怎么選擇了,你是聰明人,自然知道什么才是對自己有利的。”
說完,也不看凌績鳴臉色如何,笑著離開了凌家。
溫氏和凌老爹一直等在門口,見范玨笑著出來,還以為他和兒子已經談妥。恭敬的送走范玨后,溫氏連忙進屋去了。
“二郎,知縣大人真的要將女兒嫁給你嗎?”
她只顧著高興,根本沒有看到兒子臉色鐵青,凌績鳴不耐煩應付她,將她推了出去。他在書房里將自己關了一夜,第二日便去了縣上。
昨夜他一夜未睡,實在是想不出好的辦法,于是便去找了自己的恩師張元清。張元清是進士出身,不過卻是前朝的進士,當今圣上繼位后,一朝天子一朝臣,張元清不受新帝重用,于是便辭了官,回了虞城縣縣學當了一名教書先生。
他在縣學待了二十多年,可謂是桃李滿天下,凌績鳴之所以來找他,也是為了讓他幫自己一把,明年春闈防著范玨朝自己下手。
張元清聽學生講了緣由,頓時氣得拍案大罵范玨權勢逼人,他讓凌績鳴先暫時留在虞城縣。
“績鳴啊,現下萬事莫管,只專心讀書,京城那邊為師會給勇毅侯帶信,那范玨再猖狂也不敢違背勇毅侯的意思。”
凌績鳴點頭應下。
他疑惑的問:“老師,這勇毅侯與范大人是何關系?”
張元清帶著淡淡的嘲諷道:“范玨當年為了榜上勇毅侯府,娶了勇毅侯的庶女,所以勇毅侯柳晉輝是范玨的岳丈。”
他見凌績鳴臉色有些不好,安撫道:“你大可放心,勇毅侯是個正直的人,不會因為范玨是他的女婿就包庇他。”
凌績鳴這才松了口氣,自此以后,他便留在了虞城縣,在縣學附近租了一間房,平日里關起門來苦讀,有不解之處便去縣學請教張元清。
范府這邊,范瑾得知凌績鳴不愿娶自己,鬧著要去小河村找凌績鳴問清楚,剛要出門時被范玨制止后帶到了書房。
他勸女兒:“瑾兒,那凌績鳴不識好歹,你就不要再惦記他了。”
范瑾卻不肯,最開始她看上的是凌績鳴的長相,后來凌績鳴三番五次拒絕娶她,她反倒是被激起了興致,她長這么大還沒有人敢這么對她,這個凌績鳴她一定要拿下。
見女兒不聽勸,范玨示意梅枝去請范柳氏,范柳氏來了以后,嘲諷道:“那凌績鳴如此狂妄,老爺竟也能忍下這口氣。”
范玨臉色變了變,卻不敢和她頂嘴,好言道:“夫人不知,那凌績鳴是張元清的愛徒,我先前用功名要挾凌績鳴,被張元清寫信告訴了岳父,他老人家剛剛來信斥責了我一頓,讓我不得為難凌績鳴。”
說著將勇毅侯的親筆書信交到了范柳氏的手中。
范柳氏看完書信后,臉色委實難看,恨恨道:“父親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聽了爹娘的對話,范瑾反倒沒有先前那么氣了,她笑道:“那張元清學生眾多,在朝為官的大有人在。若我嫁給凌績鳴,他的那些學生看在同門之誼上也會多多提攜凌績鳴。若是凌績鳴有了前程,爹身為他的岳丈豈不是少不了好處?到時候就算不依靠外祖父,咱們家也會越來越好。”
范瑾小女兒之言卻讓范玨有了意動,他當年為了前程娶了勇毅侯的庶女,本以為靠著勇毅侯府,再怎么也不會太差。誰知勇毅侯根本不疼范柳氏這個女兒,任由侯夫人使了手段將他們趕到了虞城縣,他在虞城知縣這個位置上一待就是十幾年。
范玨思索了一陣,對女兒道:“瑾兒,你真的認為你外祖父會提攜為父?”
范瑾道:“那當然了,要是日后岳丈的官職比不過女婿,不僅父親被人嘲笑,外祖父也沒面子啊。”
聽她說得這么直白,范玨不自在的咳嗽了兩聲。
范柳氏也道:“我覺得瑾兒說的有道理。”她看向范玨,忍不住埋怨,“都怪你沒本事,讓我在姐妹中抬不起頭來,當年又丑又笨的柳香枝都成了正四品恭人,只有我連個誥命都沒有。”
被妻子直言沒出息,范玨臉上快掛不住了,范柳氏見好就收,“老爺,我們只有瑾兒一個孩子,也沒個兄弟撐腰,我是不愿她嫁進高門大戶的,如今她看上了凌績鳴,我倒覺得不錯。”
她道:“凌績鳴家世上比不過我們瑾兒,若是娶了她,必不敢亂來,畢竟瑾兒是勇毅侯的外孫女,那凌績和要是聰明,就不會虧待瑾兒。”
范玨這些年一直被范柳氏壓著,妾室姨娘一個也沒有,范柳氏只生了范瑾一個,夫妻倆把范瑾當成眼珠子看待,將她寵成刁蠻驕縱的性子。兩人都覺得,范瑾只有低嫁才能過得好。
夫妻倆一合計,決定讓范瑾從凌績鳴身上下手,一改之前的威逼利誘,要讓凌績鳴心甘情愿的求娶范瑾。
范柳氏派人打聽到了凌績鳴租住的地方,花錢將隔壁的宅子買了下來,讓范瑾帶著人搬了進去,每日三餐均有范瑾親自送過去。一開始凌績鳴堅決不肯與她糾纏,也吃她送來的飯菜,范瑾卻一改往日的驕縱的作風,親自下廚為他做飯。
凌績鳴見到她放下身份為自己做飯,態度不由得軟化了幾分,甚至主動勸她不要在自己身上浪費時間。范瑾卻仍不肯放棄,凌績鳴無可奈何,也就不再多說,只每日往縣學去得頻繁了些。
又過了幾日,張元清將幾個得意門生喊到了縣學,考校他們最近苦讀的成果。凌績鳴每日都能向先生請教,自己又勤學苦練,自然輕松過關。
姜裕成向來優秀,一篇《時事政論》句句道中要害,張元清認為,只要考場清明,以姜裕成的才學,定能進入前十名。另外幾個學生也都不錯,不過要在會試中勝出,還需要再努力一些。
姜裕成的《時事政論》被張元清夸贊,凌績鳴不由得對這位相交甚好的同窗多了幾分嫉妒。他認為這次自己落入下風是因為不夠勤奮,于是回到住處后,除了吃喝拉撒,將心思全部都用在了讀書上。
也許是將自己逼得太緊,在淋了一場小雨后,凌績鳴病倒了。
這可急壞了范瑾,連忙派人去請大夫,大夫把脈后道:“舉人老爺憂思過重,在加上淋雨受涼,看著才嚴重了些,老朽開幾味藥,喝下去發發汗便能好轉。”
范瑾聽了急忙催促:“那你趕緊開方子呀。”
大夫見狀立刻提筆開了藥方,范瑾吩咐梅枝跟著大夫去藥鋪抓藥,自己則留下親自照顧凌績鳴。
凌績鳴臉色蠟黃,沒有一絲血色,嘴唇蒼白干裂,與之前清俊文雅的模樣顯得大相徑庭,看起來還有幾分狼狽,但就是這樣的他,反倒比平常看著要平易近人一些。
范瑾就這樣一瞬不瞬的盯著他看,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喜歡這個男人,明明他總是對自己避之不及,又不是什么王孫公子,她怎么就無法自拔的陷進去了呢?
她的思緒飛到了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天她爹設宴宴請中舉學子,她躲在屏風后偷看,凌績鳴俊美的樣貌在一群舉子中鶴立雞群,當時她就覺得,長得這么好看的男人應該屬于自己。
宴席結束后,她爹問她看中了誰,她說出了他的名字,她爹卻十分反對,只因他已有妻室,但范瑾不想放手,她從小到大,只要看中了的東西,費盡心思也要得到。
這些日子她就住在他的隔壁,多多少少對他也有了一些了解。他人聰明又有才華,對她也沒有算計和巴結,這樣一來,范瑾對他更加愛慕了。
“水...水。”一道沙啞的聲音打斷了范瑾的沉思,原來是凌績鳴醒了想喝水。
她連忙倒了一杯熱水給他,喝完水后,凌績鳴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睡夢中感覺到有人在幫自己擦汗,等再次醒來時,就看見范瑾端著藥走了進來。
“二郎,你醒了。”她輕聲道:“正好該喝藥了。”
說著將托盤放到桌上,自己則端著藥來到凌績鳴的床前。凌績鳴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心里卻是思緒萬千。
“范姑娘,其實你不必為我做這些的。”他啞著嗓子道:“凌某何德何能,竟得知縣千金侍奉湯藥。”
范瑾笑了,“那是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才愿意對你好。若是換了其他人,又與我有和干系?”
說著便舀了一勺藥遞到他嘴邊,“二郎,這藥是我親自熬的,喝了以后風寒才能痊愈。”
凌績鳴只好張嘴喝了,范瑾又繼續喂他喝藥,一碗藥很快便見了底。喝完藥后,范瑾扶著他躺下,還替他掖了掖被角,然后才端著托盤出去。
接連幾天,范瑾都親自照顧著凌績鳴,熬藥、煮粥都不假于人手。在她的精心照顧下,凌績鳴很快就好了起來。
這天,就在凌績鳴喝完最后一碗藥后,遞碗的時候,碗沿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腕,只聽她“啊”了一聲,接著滿臉痛苦的捂住手腕。
凌績鳴見狀連忙問道:“范姑娘,你沒事吧?”
范瑾咬著唇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那能給我看看嗎?”凌績鳴接著要求。
范瑾只好松開手,輕輕掀開袖子將手腕露了出來。在看到她手腕上那個又大又亮的水泡時,凌績鳴愣住了,過了好一陣才問:“這是怎么回事?”
范瑾連忙將手縮了回來,“沒事,就是熬藥的時候不小心燙到了。”說完,也不給凌績鳴說話的機會,急急忙忙的離開了房間。
凌績鳴望著她的背影,這一刻他的心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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