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績鳴從都察院出來那天,隨從帶著范瑾寫下的和離書在外面等著。凌績鳴接過和離書,看都未看直接簽下自己的名字并按上了指印。
事已至此,他的心猶如一潭死水再也起不了波瀾。凌家因他而崛起,也因他而落敗,從今往后他只能做一個平凡的普通人。
范瑾得知凌績鳴爽快的簽下和離書后,怔愣了片刻,隨后將此事拋之腦后。因為她目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替兒子退了那門不該存在的親事。
范瑾帶著女方的庚帖上了門,女方的爹本就因為凌績鳴的牽連降了官職,如今巴不得趕緊將這燙手山芋扔了。所以退親一事很容易就辦成了。
范瑾手中拿著兒子庚帖,覺得心里一下子順暢了不少。等她迫不及待的回娘家想要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兒子時,范柳氏卻告訴她凌曜回凌家去了。
范瑾怒氣沖沖的去了凌家,打算將兒子帶回來。誰知凌曜根本不肯隨她走,失望至極的范瑾去了慈心庵。
忘憂與師姐妹們做完早課后就去后院勞作了,活兒才做了不到一半,師姐過來通知她說是她俗世的家人要見她。
忘憂搖了搖頭,托師姐替她回絕了,師姐卻一臉為難道:“師妹還是去見她一面吧,那位女施主一直在哭。”
無奈之下忘憂還是去見了范瑾。時隔幾年母女倆再一次相見,橫亙在中間的是陌生又淡漠的氛圍。
最終還是忘憂打破了沉默,輕聲問道:“不知施主找忘憂做什么?”
范瑾眼眶紅了,盯著對面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問道:“琬琬,你還好嗎?”
忘憂雙手合十,“這里沒有琬琬只有忘憂,施主還是稱呼小尼法號吧。”
“你不是什么忘憂,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范瑾聞言情緒有些激動,等她吼完后見忘憂一臉平靜的望著自己,隨即放低了聲音,“琬琬,娘如今只有你和曜兒兩個孩子了,你就別跟娘使氣了,跟娘回家吧。”
忘憂再次雙手合十,“施主,忘憂已經斷絕了凡塵俗世的一切,還請施主莫要再提。”
范瑾騰地站起來,滿臉怒色,“凌琬琬,你怎么能那么自私。若不是你當初不愿意進宮,珺珺也不會死于非命。你跟你那姓凌的爹一樣,都是自私薄情的人。想必你還不知道吧,你爹孝期與丫鬟私通已經被革去了官職,你要是不跟我回去,指不定你那貪心的爹會為了一點蠅頭小利把你賣到哪個窮鄉僻壤去。”
聽了這話忘憂也站了起來,“施主,忘憂已經說過,自打進了這佛門,凡塵俗世便與忘憂無任何關系了。若施主今日是為了聽禪而來,忘憂可以為是有引薦本庵的慧心師太,若施主是為了俗事而來,忘憂無能為力,施主還是請回吧!”
“你就這么絕情,絲毫不感念我對你那么多年的生養之恩嗎?”范瑾還不肯放棄。
“施主請回吧。”忘憂平靜道。
“好好好,沒想到你如此薄情寡義,從今往后我就當從未生過你這個女兒。”范瑾被氣得拂袖離去。
忘憂望著她遠走的背影,不由得嘆了口氣。
由于白日范瑾的到訪,夜里忘憂一直睡得不踏實。她似乎又夢到了住在皇宮中那幾年生不如死的日子。
二皇子陰晴不定,身邊那么多宮人太監,每次他發脾氣或者在太子那里受了氣,回來后總是要讓她吃盡苦頭,仿佛她才是那個讓他一切不順的源頭。
忘憂望著一步步逼近的二皇子,看到他手里那個漆黑的鐵皮盒子,內心的恐懼讓她不由得顫抖起來。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她想張嘴大喊,嘴巴卻像是被封住了一般,怎么都張不開。只能閉上眼睛不去看他。
“這孩子怎么一直亂動呢,該不會是做噩夢了吧?”就在這時候,她聽到了一道溫柔又陌生的女聲。
她不由得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床上,床邊坐著一個美貌又圓潤的婦人。
見她醒了,美貌婦人臉上有了笑容,“圓圓,你告訴娘剛才是不是做噩夢了?”
圓圓?忘憂疑惑極了,圓圓是誰,她在哪里,這個自稱她娘的女人又是誰,怎么看著有些眼熟?
她瞪著眼睛不說話,美貌婦人著急了,用手摸了摸她的額頭,“該不會燒糊涂了吧?”
這時屋外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娘,妹妹醒了嗎?”
話音落下,一個扎著雙丫髻、穿著紅棉襖的女童跑了進來。
“滿滿,小心點。”美貌婦人對女童道:“你妹妹就是因為摔狠了才病了這么久,你可千萬不能再有事。”
女童慢慢靠近美貌婦人,撒嬌道:“娘,妹妹不會有事的,爹爹已經請了虞城縣最好的大夫,等大夫來了以后妹妹就會好了。”
說完這話,女童朝床上看去,“咦,妹妹醒了啊。”
美貌婦人嘆氣,“醒是醒了,可不叫人也不動,就這么木楞的瞪著眼睛。”
女童眼珠子轉了轉,“娘,妹妹肯定是被嚇壞了,要不然您先出去,我來陪她?”
美貌婦人沒有猶豫,點了點頭,“要是有什么不對勁的,你馬上叫娘。”
說完便出去了。
女童坐到床邊,拉起忘憂的手,“圓圓,你快好起來吧,不然爹爹和娘愁得頭發都要白了。”
說著說著她變得有些氣憤,“哼,凌俊才把你推下斜坡,這仇早晚姐姐要替你報的。”
被女童溫熱的手握著,忘憂不由得看向兩人交握的雙手,不看還好,一看大吃了一驚。
她原本那雙成年女子的手此刻變成了一雙稚嫩圓潤的小手。她忍不住坐了起來,“鏡子,我要鏡子。”
女童被她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后連忙去取了銅鏡來。
忘憂握著鏡子,看著里面那張與面前女童相差無幾的小臉,頓時慌了。
這一定是夢,她在心里不停的告訴自己,又忍不住狠狠的揪了自己手臂一下。
疼痛感傳來,讓她意識到這似乎不是夢境。她又望了鏡子一眼,鏡中的那張小臉額頭正中多了一道暗紅的疤痕。
“圓圓,你別怕,大夫說疤痕會好的,只要你乖乖吃藥,以后就會看不見的。”女童以為她是在為臉上的疤痕傷心,急忙安慰。
忘憂看了她一眼,心中打算按兵不動,等先摸清楚自己的情況再說。
那個叫滿滿的女童每天都會來陪自己說話,期間美貌婦人早晚也會來看自己。忘憂不動聲色的從女童口中套出了很多信息。
她現在的身份是虞城縣知縣姜裕成與夫人聶顏娘的次女,與女童滿滿是雙生姐妹。最讓她驚訝的是,聶顏娘與姜裕成都是初婚,成親一年后生下了兩個女兒。
而虞城縣前一任知縣范玨與夫人范柳氏只有一個獨子,在姜裕成上任后,范玨帶著妻兒去其他地方上任去了。
至于凌績鳴,因嫌棄聶顏娘體胖,高中以后逼著聶家退了親,轉頭另取了虞城縣上一戶富戶的女兒為妻。凌績鳴與妻子生有一個兒子凌俊才,也就是將自己這具身體退下山坡的罪魁禍首。
忘憂在得到這些消息后,驚愕的久久不能平復心情,她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慢慢接受事實。若真如佛法所言,人有來世的話,她難道真的已經投胎轉世了嗎?
這一世的很多事情都與前世不一樣了,可以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是不是代表她這一世的命運不會再被別人掌握?
姜裕成與聶顏娘與上一世的凌績鳴和范瑾不同,他們才是將兒女疼到骨子里的父母,若這輩子長在他們的庇護下,她是不是也會擁有一個幸福的人生呢?
會的吧,她這樣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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