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觴酒莊。
自從未央離去,沈洛辰一日夜水米未進,房門一直大開著,生怕錯失未央一毫動靜,心和耳目與這三樓上所有的聲音較著勁。
但凡有半點聲音他就沖去門口,一次次失望而回。
他立在窗口,一站便是一夜。
失焦的眼睛煎熬得通紅,青冉冉的胡茬畢現。云汐來過幾次,在他沖過去瞧著不是自己要等的人時,會客氣的點點頭,又回到窗口呆呆的往遠處遙望。
云汐并不知這其中的詳情,不知道為什么那個白衣的公子會對沈洛辰出手,傷人傷已,而后突然又離去。她生來溫婉,性子暖柔,雖然面前的這人是自己將來的枕邊人,卻也不愿意追問他不想說的事情。
按時送來的膳食沈洛辰看也未曾看過,云汐有些心疼他。
“洛辰哥哥,趁熱吃些罷,你已經一日夜未曾用膳,身體受不得!”云汐聲音柔軟,好聲相勸。
沈洛辰并不回頭,半晌后輕輕淡淡的道:“汐兒你別忙了,身子本就弱,去歇著罷!”
話雖句句關心,可是云汐卻聽出了拒絕。她不動聲色,端起隔夜的膳食出去了。
天色微曦,沈洛辰在無人處輕嘆一聲,“未央,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聲線已然嘶啞,身形落寞。
秦衍來時,看到的就是這般景象。
那個自小對任何事物都淡然的沈洛辰,此時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從未曾見過。
也不知道自己是何種心情,秦衍三步兩步近到窗前,一伸手撥開沈洛辰的衣領,隨后那只手無力垂落。
“師兄?”沈洛辰瞧著秦衍,有些驚喜又有些不解。
“冷翠葫蘆呢?”秦衍面如寒霜,聲若凝冰。
沈洛辰摸了摸自己的頸項,低頭看著胸口,滿腦子都是未央的影子,“我送人了!”唇角微彎,人雖然狼狽,可眼神出奇的明亮。
“那是燕山雪谷的信物,你確定送對了人?”秦衍慢慢收斂著脾氣,抿緊了唇。
沈洛辰卻不接話,把腰帶上掛著的那塊帶有流蘇的紫玉握進手心,骨節泛白。
“師兄,我忘了自己有婚約,忘了我不能給她任何承諾。可是她已經住進了我這里,再也不能忘掉!”沈洛辰一手捂著心口的位置,黯然失魂。
秦衍聽著沈洛辰的話,瞬間想到自己的處境。他有什么資格來質問他,他自己也是不能給予的那個,可是他也陷落了,他也不能忘。
身體有輕微的顫抖,他刻意控制著,疾步離去。
停錨的一艘樓船上,一處隱避的暗室內,未央正被一人數落著,“想我逍遙谷從前何等風光,我只不過隱入山林幾十年,如今卻收了你這么一個沒用的小鬼頭,唉,師門不幸啊!”
邊數落邊運攻于掌,掌心火焰頓盛,扶起未央將掌心貼上她的掌心,另一只手迅速的在她身連點數下,而后專心運功。
半個時辰后緩緩收功,“雪谷那個小鬼的徒弟到還有些能耐,內腑的傷控制的不錯。”
未央可以自行打坐運功,兩個時辰未停,把赤焰心訣從頭到尾運行了幾回,先前受阻的穴道已經暢通,功力不減反而精進了不少。
收功后身子一歪倒進床鋪又要睡,傷是好了,心還疼著,她不想醒過來。
“你個死小鬼,再睡下去武林大會都要錯過了,豈不是白白來了一趟?”那人有些氣惱,大聲吼向未央。
未央任他兇,也不作聲,只管想著心事。
那人有些恨鐵不成鋼,一伸手扯著未央,“你給我起來,坐好!”
未央掙了幾掙,竟紋絲未動,運足內力又掙,仍舊掙不開,她有些好奇的睜開一只眼角去瞧那人,一個須發皆白,衣袍精致的老者正側身探頭瞧她。
未央的第一感覺是見過此人。細細的打量后,她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滿臉嫌棄的撇嘴,“騙子!”
那人正是那天奪了她腰帶玉牌之人。
老頭被氣得吹胡子瞪眼,“你那塊破玉連壇酒都換不來,還敢說我是騙子!”
“騙子!”未央一把扯過他的衣袖,“這衣料是吳郡云錦,寸錦寸金,哼!”
“喲,小鬼頭是個識貨的!我就說嘛,想我逍遙谷怎可收個沒用的小鬼頭!”老頭也不生氣被罵是騙子。
未央從頭到腳又把老頭打量了一回,抬手一招落月劍法中的一式‘秋月盈空’,五指激張奔老者頭頂便拍。
那老者也不見任何起式,隨便伸手一擋。
未央卻看得明白,那是落月劍中的另一式‘金烏東啼’。
未央運起赤焰心訣,掌心兩團火焰比之前熱烈了些,左右開弓攻向老者。
老者一掌輕翻,便見一團盛焰于掌心,同樣的內功同一招式,比之未央的要自如百倍。
未央收式,雙膝著地跪了下去:“未央不識師尊面目,請師尊責罰!”
逍遙子哭笑不得,皺眉嗔道:“起來起來,你個小滑頭!”
未央起身,圍著逍遙子轉了兩圈,咬著左手食指,歪著頭瞇著眼睛把他打量了一回又一回。
“小鬼頭又在打什么歪主意?”逍遙子好笑的看著未央,這小鬼頭十分機靈。
“師尊,你的嘯云劍呢?”未央兩眼放光,那把天下排名第一的寶劍,她只聽師父提過,卻無緣得見。
消遙子捋髯大笑:“哈哈哈,鬼丫頭,你問師尊的劍何干?”
“師尊與劍齊名,我見過師尊后自然就想看看那把天下第一的寶劍有何妙處啊!”未央臉笑得如一朵盛開的鮮花,小嘴甜如花蕊。
逍遙子知她恭維自己不過是想借機瞧瞧那口劍,但這小丫頭著實讓人喜歡。她是逍遙谷唯一傳人,那把劍給了她也是理所應當。
“你的傷也都好了,離比武大會結束還有四日,師尊帶你去長長見識!”逍遙子說完話先行出了暗艙。
未央聽懂了逍遙子的話,十分開心的緊隨其后。
逍遙子施展開天外飛仙,從甲板上飛起向岸邊飄去,白衣在夜風中翩翩輕揚,船與岸中間那數丈距離,腳未見借力身已如一片柳葉,眨眼間落于岸上。
未央眼瞧著羨慕不已,同樣的天外飛仙,在師尊處施展卻有如此效果,她暗暗督促自己一定要勤加練習。
提一口氣,未央一腳借力船幫反彈,身體如離弦之箭向岸邊疾射而出;半程過后左腳輕踏右腳腳面又提一口氣,發絲飛揚,衣袂飄飄,似一只小鳥兒一般輕身落在逍遙子身側。
逍遙子看得眼紅心熱,贊嘆不已,自己在她這年紀的時候可沒有如此功力。心下十分的暢意,便道:“跟著師尊,可別落下了!”
未央跟隨其側,學著他的樣子用內力操縱身體,一起往前飄去。
逍遙子不停的糾正點撥,兩人從城東繞過城南往城西一處山林奔去。
起初未央用十成十的功力才能不被落下,越往后隨著逍遙子指點修正內力運行的軌跡后,竟然覺得不那么吃力,身體也輕盈起來。
兩人在山間跑了大半夜,虎嘯狼嗥不時傳進耳中,那棲息在樹枝上的小動物卻并未受到驚擾。到得林深一處斷崖邊,逍遙子停步不再前行。他在一顆大樹上隨意的扯了一把,一條藤蔓垂下斷崖。
逍遙子一手拉住藤蔓往斷崖下便跳。
借著月光,未央瞧見逍遙子在斷崖半壁處拍了一掌,有隆隆的機括開啟的聲音。尋著聲音望過去,斷崖處有一道石門被打開。
逍遙子彎身進了那道石門,抖了抖手上的藤蔓,示意未央下來。
未央衡量著斷崖的距離,雙手抓緊藤蔓,雙腳踩著崖壁借力,很順利的下到那開啟的石門外。逍遙子轉身往石門里行去,隨后石門慢慢的自動開始關合。
未央腳不沾地的也跟了進去,人剛剛閃進,衣袍的一角還在石門外,石門已經合死,半點縫隙也無。
石門內一團漆黑,目不視物,未央有些不適應。
人在黑暗中耳朵會變得異常敏銳,未央僅憑著逍遙子落腳處判斷前行,好在通道狹窄,偶爾手觸洞壁亦可前進。
逍遙子有意識引導未央,所踏步伐或輕或重錯落有致。
漸漸適應黑暗后,本能的恐懼退去,運功于目,雖不能視物卻有了大概輪廓,未央落腳不再試探,遇到臺階處也不再磕磕絆絆。
逍遙子對于未央的應變能力很是欣賞。
又走了不知多遠的距離,兩人進到一間石室。未央看不清石室全貌,依稀瞧著寬敞得很。
逍遙子往側邊走了幾步,從石壁某處拿出火石,點燃了蠟燭。
石室里頓時明亮起來,石室有兩間房子那般大小,左側堆放著一些書籍,桌椅凳子全部都是石頭的。
右側擺放著一張黑石榻,非常大,上邊僅有一只玉枕。
看著墻壁上還有兩個門口,不知道通往哪里。
“鬼丫頭,到榻上去坐坐!”逍遙子開口向未央要求。
未央也不多問,轉身甩脫了絲履上了黑石榻,盤腿而坐。
“把赤焰心訣運行兩遍,看看有何不同!”逍遙子語出嚴肅,不似起初。“讓內力和石榻氣息相融,什么時候大成了再下來!”
未央點頭,小臉頓現認真神色,從第一式開始快速的把赤焰心訣行了一周天,而后一招一式慢慢體會。時而用內力去吸收石榻的氣息,時而動心訣去試探攻擊石榻,怎么折騰也不見石榻反應,不免有些急躁。
她生性偏執,認準的事絕不肯輕易放棄。
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越是這樣反而激起了她認死理的意志。也不知道試了多少回,亦不知過了多少時辰,終于那石榻似乎有一絲火氣被激活。
未央細微的感觸到后,非常歡快的追隨那絲火氣不肯罷手,兩股勢力互相糾纏,互相攻擊,追著纏著,到得后來那股火氣無處可逃被未央真氣吸入掌心,在掌心怒燃。
那石榻上的火氣被未央吸收得再無力氣反抗的時候,未央收手,重頭把赤焰訣心運行了一遍,那些穴道中灼燒的熱度幾乎消失,內力卻源源不斷的游走,竟得心應手,甚是從容。
此時,逍遙子如算好了一般出現在榻旁,“下來罷,再多練無益!”
未央收功,活動了一下身體,嘻笑著,“師尊,嘯云劍呢?”
“鬼丫頭,就知道惦記著師尊的寶貝,跟著來!”逍遙子往左邊那堆滿了書的石桌底下一探手,一把長劍帶著劍鞘抓在手上。
“這劍跟著我歷經百年滄桑,當年答應過師父,我在劍在!”逍遙子一伸手抽出嘯云劍,“接著!”把劍鞘留在手中,劍卻凌空拋給未央。
未央一把接在手中,手腕一沉,劍身寬兩寸,通體盈白,如一道水幕!
信手挽個劍花,一路‘春江弦月’甩向當空,一道月弧一閃而過,隨劍碎成萬點星光。未央興起,劍雖重些她到也不在意,須臾間把一套落月劍法施展開,舞得風聲水起。
逍遙子眼底贊賞更盛,揮動手上的鯊皮劍鞘與未央戰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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