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兩步過去將門拉開,看向殘影。
殘影進門后又掩上了門,神色焦躁,“少主,西唐昨夜行軍,現已抵武陵城百里不足,南詔連夜整兵,正在關下叫陣呢!”
未央一怔,腦中迅速想著各種可能。
片刻后說道,“通知祁殤,關閉城門做好一切準備,快去!”
殘影轉身便走,未央急急的洗漱了換好衣袍便出了清觴酒莊的門往城門方向,登城向西觀望。
城西一片密林不知延綿幾百里,那西唐兵進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完成,當真不容小覷,如若以此種士氣,那將攻無不克。
沈洛辰隨后趕來,兩人臨城西望,一個憂慮著城池安危,一個憂慮著她的安危。
南詔三十萬大軍兵臨城下,氣勢恢弘;旌旗獵獵,戰鼓響徹,號角聲中詔兵用楚人聽不懂的話大聲齊喝。
秦衍銀袍銀鎧,胯下是流星馬,通體黑盡。他手提一柄長刀,傲然肅立在軍中,隔陣而觀。
戚堯煙青色鎧甲騎馬提槍列在了隊伍最前,也不待詔兵討陣,他便催馬向前,橫槍輕點對方一個陣前首領,二人便戰在一處。
南詔兵瞧著首領已然出手便不再等候,紛紛來攻。戚堯的前鋒營立刻上前截住,雙方一時便陷入混戰之中。
“報!”一個衛兵滾鞍落馬,跪在秦衍面前,“報告將軍,西唐邊境守軍穿林而來,已近至百里,請將軍定奪!”
秦衍面色不由得一暗,那幾百里密林如何行得了軍隊,怎地又來得如此迅速?
“再探,及時來報!”秦衍朗聲說道。
那小兵連忙上馬便走。
“陸少潛何在?”秦衍急喚。
陸少潛拍馬向前,“末將在此!”
“拿我手令回營點兵兩千,往西密林一探,且不可貿然行動。”秦衍隨手丟給他一個烏木簽。
陸少潛拍馬疾走。
這邊戚堯帶領的前鋒營倒是穩穩的占了上峰。
這一仗從日出打到日落,南詔首先收了兵,也不去管死了的人,撤兵便走。
秦衍吩咐打掃了戰場,掩埋了雙方戰死的士兵也鳴金收兵。
先后派去西部密林的人有四波之多,均來回報西唐只是在百里外扎營,并無異動。
眾人回營,緊急商討軍情,入夜才散。秦衍親自到各處巡視了一遍,叮囑守夜的一定謹慎,嚴防夜晚偷襲。
他才回營還未睡下,便有探子來報,西部密林駐兵撥營,往棲霞關上挺進。
秦衍立時披掛了,騎在馬上往關上看了南詔大營的動靜,還未到關口,便有人來報詔兵夜襲。
戚堯已經領兵出城,截住夜襲的隊伍在關下又打了起來。
秦衍撥馬回帳,吩咐各路人馬暗中收拾戰袍兵器,不得騷亂。手里的烏木簽流水一般發放出去,各路人馬領命照辦,一時間楚營四十萬大軍全部動了起來,卻安靜異常。
未央和沈洛辰在遠處的一株大樹上細觀了整個過程,兩人不動聲色的回了武陵城,讓殘影急喚了祁殤在城頭相見。
“大哥,西唐此翻前來不論是想要棲霞關還是武陵城,于我們都是非常棘手之事,你可有計較?”未央鄭重的問道。
祁殤面色不虞,倒背著雙手不時的踮腳往西方看過去,“賢弟的意思我懂,可是武陵城僅兩萬守軍,如若西唐此時來圍,于棲霞關是腹背受敵,于武陵城是兇多吉少啊!”
未央沉吟了一會又說道,“縱觀西唐兵來之向,武陵城他是要定了的。倘若武陵城失守,棲霞關上的四十萬將士將如游木,孤立難援。”
“所以,武陵城絕不能丟!”祁殤鎮定的說道。
未央在武陵城上來來回回踱步,用步子丈量著城墻。因前有棲霞關隘,所以武陵城墻只有兩丈高,厚不過四步。
她不由得想起鳳凰城來。鳳翔關城墻高三丈有余,寬十一步,墻外錯落有置的布滿了小孔,中間有機關暗箭,若有人強行登城,只要在關內操控機關,那箭便如暴雨般密布而出,大羅神仙也近不得半步。鳳翔關內三十里便是鳳凰城,城墻厚度雖不及鳳翔關但有縱深水面繞城而過,除非放下吊橋,要不然只得撐船,天險難渡。
三人一時不語,在城墻之上各自憂慮。
夜漸漸深了,未央凍得有些受不住。
沈洛辰走近了兩步低聲說道,“先回去,天快下雨了,別著了涼才是!”
未央點頭,三人下了城墻,祁殤便回了城主府去商議守城之事。
沈洛辰伴著未央往清觴酒莊走去,幾次看向未央的眼神欲言又止。
“沈洛辰,你有話要和我說?”未央停下腳步,抬頭看著身旁的沈洛辰一副憂慮的樣子,不由得有些不舍。
沈洛辰似乎猶豫了一下,便淡淡的開口,“左擎說得對,孩子或許可以救你的命。”
未央不解的看著他,暗夜中,眼神猶如繁星閃爍。
“未央,雖然我不知孩子是誰的,但如果你想生下他來我便認下。可左擎說如果你懷的是個女孩,他有辦法將蠱蟲引到胎中去,到時候再落了胎你便會無事。”沈洛辰聲音雖然猶豫卻也透著堅定。
未央的淚便順著眼角流了下來,一發而不可收拾。
沈洛辰有些不知所措,不敢再言,半晌后才回神抱住她,一路回了清觴酒莊。
殘影將溫在灶上的藥端給了未央。
未央接了藥碗,那淚便落在碗中,大顆大顆的猶如雨滴,在碗里的藥湯中砸起一個又一個的水泡來。
沈洛辰抿唇看著她,心里不由得想起花潯那日的話來。
花潯說,因為她身上有絕情蠱,所以對感情不會有致命的疼痛,即便再重的傷也就情不自禁的落淚罷了。
沈洛辰的心不知是何種滋味。
他仍記得她知曉自已有婚約時吐的那口血,如今不知一顆芳心又寄與了誰,卻終于是落了空嗎?這原來該是他心頭至愛、舉案齊眉的伴侶。如今他卻不敢去求,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為別人流淚。一顆心瞬間破碎,再拼不回去。
殘影再進來時,未央的淚還掛在腮上,碗里的藥卻空了。
“少主,西唐軍已經近在三十里,今晚必定攻城,怎么辦?”
未央將手上的碗放在桌上,拿手背擦了眼淚,有些不確定的看著手背的濕,心里暗罵自已沒出息,怎地近日染上了愛哭的毛病了。
“祁大哥已經去調集守軍,今夜即便西唐來攻也不礙事,山中行軍必定極為困乏,他們又不是神仙。”未央站起身來走到書案后,提筆在紙上寫了些什么,折起來裝進一個信封交給殘影,“交給祁大哥,他自會知曉我的用意。”
殘影走后,未央洗了臉合衣睡在床上。
沈洛辰在窗口站了一夜,心神不屬。
果然,第二天天還沒亮,殘影便回來了。
“少主,西唐果然來攻,只是被秦衍的奇兵擋了回去,在城西林中三十里扎營。”殘影崇敬的看向未央。
三人收拾停當,簡單吃了點東西便又往城頭來望。
此時的未央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雖然看不出來,但一些細節卻透出些不同來。她仍然只能以白粥果腹,但凡有一點油腥便吐得驚天動地。
殘影抓耳撓腮也想不出個辦法,沈洛辰說少主營養不夠,對孩子不利。
沈洛辰每日變換著補藥,細心的喂養著未央,止吐的藥不知下了多少味,只是不見有效果。他也不知怎么辦才好,只能一天天干看著她吃白粥也偶爾會吐的受著折磨。
沈洛辰一身悲涼氣,未央有些不解的看了他許久,終是沒問出口。
天下著小雨,冷得未央牙齒打顫。
三人站在城墻上,西邊密林中可見招招旗幟。
一個藍袍單薄的身影登上城墻往未央三人立足處快步走來。
未央聽見腳步聲回頭去看,“大哥,你怎么也來了?”
祁殤和眾人見了禮才溫聲回道,“昨夜正如賢弟所說,西唐兵也只不過圍城喊了幾聲,借著秦衍兵勢匆忙退去,不過……”
“大哥是憂心他今夜勢必來攻嗎?武陵城雖不堪一擊,三五日卻也不是西唐奈何得了的。”未央微一沉吟又說道,“就只怕南詔全力攻向棲霞關,秦衍無暇顧及武陵城,那就給足了西唐機會。即便秦衍有能力接下南詔全部之力,若要分心抗衡強兵西唐卻也是不能。”
未央眉頭收緊,腦中也正思索著應敵之策。
一夜無話,第二天未央醒來的時候榻上的紅影已經沒了。她揉了揉眼睛從床上下來,屋門關得好好的,左擎不知何時出去的。
正欲洗漱,門口殘影疾聲喚道,“少主?”
蔣淘到嘴邊的話全數咽進了肚腹中,放下手中的餃子悄悄的出了大帳,心里暗忖著:公子拒絕了那個白衣少年難道不是為了魏姑娘?魏姑娘溫柔賢惠,人也漂亮,娶回家夫人肯定會高興。
待出了大帳看見魏晚晚仍舊沒走,不由得尷尬起來,“那、那個魏姑娘,我家公子忙于軍務,您請回去歇著。”
秦衍扔下手中的書,不由得想念起桃花醉來。
脫了外袍輕嘆一口氣,最近想她越來越多了些,她卻也不知來瞧他一瞧。心里很是清泠,悶悶不樂。
這一夜既是除舊歲又是迎新年,所有的事注定要在這一天發生。
就連未央都不知道,這是武陵城最平靜的一夜,過了除夕天就變了。
沈洛辰撩袍離席,端著一杯水從小門進了后院,“來,漱口。”
未央喝了兩口水吐了,這才抬起一張嘔出淚水的小臉,扯過沈洛辰的袖子去擦臉,一邊擦一邊罵人,“都怪你,嗚嗚嗚……”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先回去歇著,晚一會煮了粥再吃些。”沈洛辰好脾氣的哄著她上了樓。
今夜南詔大營燈火通明,一夜未熄。守將幾次來報,秦衍只稍稍在椅榻上睡了半個時辰便親自往關上看了一回只得叮囑仔細守著,謹防夜晚來襲。
回到帳中已經四更后,榻上有一摞書,那是他方才枕過的。他不由得唇邊淺彎,枕著書睡覺似乎是未央的習慣,他是見過幾回的。
“公子,今日除夕,吃餃子罷!”蔣淘討好的看向秦衍,見他面色正常并無喜怒,便又欲開口,“那個……”
“你下去罷!”秦衍截住了他要說的話,“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若隨意出入大帳,當泄漏軍情處置。”他說得云淡風輕,看也不看蔣淘和那盤餃子。
接著又咬了一口,多日不近葷腥忽然多出這一口,喉嚨和胃便齊齊的抗議開,她捂住欲嘔的沖動,快步跑了出去。緊接著便是她吐得驚天動地的聲音從院子里傳來,聽得沈洛辰自責不已。
左擎低頭掩了眸中的情緒,無事人一般舉盞即飲,短短功夫便喝得臉也紅了。
魏晚晚看著阻在她身前的士兵,氣得胸口急喘。
秦衍不知何時換了大帳守衛,這四個人皆武功了得。若真論動起手為,四人雖不是她對手,但她卻也沒臉再進秦衍的大帳了。
蔣淘從魏晚晚手中接了餃子端進大帳內。
未央站在三樓的窗口向城中看去,喃喃自語,“南地除夕都沒有煙火的嗎?”
左擎不知道如何說服了沈洛辰,他合衣窩在往日沈洛辰睡的榻上,扯過一床被子蓋了閉目養神,未央說的話他似是未聽見一般,也不回應。
未央趴著未動,只抬起眼睛看向沈洛辰,委屈的嚷道,“我要吃肉!我不是兔子不吃蘿卜!”
沈洛辰笑了,伸筷子夾了一個放在小碟子里推到她近前,又親遞了筷子,好脾氣的哄道:“好,吃肉!”眼里都是寵溺,看得左擎眸色漸暗。
未央有些猶豫的接過筷子,似有些掙扎,伸脖頸空咽了一口唾液才去夾那只餃子。小心翼翼的湊近唇邊屏住呼吸小小的咬了一口餃子邊,甚至連咀嚼也不太敢的樣子,胡亂的吞了進去。半晌后沒吐,她眼睛里的碎光便流泄出來,如湖上夕照的金箔,閃閃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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