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辛、封祭、青衿,三九四九盡數都來了。
“都起來,不許跪!”慕輕煙寒著臉肅聲輕斥。
一行人起身,垂手立在一邊。
初涵與玉染晴知她離京五年,有許多事難免要忙亂些時日,便相攜離去。
眾人上了樓,在書房中散坐了。
蒼辛首先開口,“恭喜少主歷劫歸來!”
慕輕煙點頭。
封祭一如從前,寒盡一張臉片語未有。只那張英挺的臉上,一道極淡的殘痕從眼角斜入發鬢,仍昭示著過往的疼痛。
慕輕煙不由得多看了兩眼,怒瞪著他,“臉也傷得?你的武功全都白練了嗎?”
青衿痞痞的笑開,“少主,你不覺得這道傷痕配上他的冷臉更好看些嗎?”
“滾!”封祭從牙縫里擠出一個極冷的字。
“先都回碧水莊園去,后日再議。”慕輕煙心中知曉這幾日水月山莊定不太平,只親近的人往來也怕是要忙亂上數日方才得歇。
“少主!”四九噗通一聲又跪了下去,欲言又止。
慕輕煙瞇著眼睛斜覷他,幽幽的笑著,“四九,我聽聞你拐了我的琥珀,還生下了一個娃娃,你的膽子可肥得很吶?”
四九趴在地上不動,也不回應。
琥珀進來,也跪倒在地,“小姐!”眼中的淚便盈了一框,“請小姐責罰!”
兩人如出一轍,半句也不辯解,更不提慕輕寒準了他二人的婚事。
“都起來,此事往后再說。”慕輕煙往門口處睨了一眼,“左凝進來。”
左凝面無表情的從門外邁著小短腿進來,有模有樣的立在慕輕煙身側,仰頭期待的看向她。
“這是游龍信閣的新主子,今日你等就帶了她回去,好生教導。”慕輕煙表情雖淡卻不似玩笑,眾人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倒是左凝,掩下心頭的歡喜,轉身往門外就走,“閣主都攆人了,你們還不走嗎?”童音含霜,落了一地的冰渣。
只一句話,幾人便知曉了,這小東西不是個惹得起的主兒。
封祭彎身一把撈起她來,幾人出門走了。
慕輕煙一拍椅榻的靠背,“沈雋!”不怒自威。
椅榻后一個小小的身子爬出來,下巴墊在扶手上,揉著小鼻子,懶洋洋的看著三九和跪著的四九,“剩下這兩個人是我的了?”
慕輕煙疊指彈向他的腦門,翻了個白眼,“領走!”
只見他從椅榻后翻過來,倒背著小手,嘆息了一聲,便在眾目睽睽之下當先出去了。
誰又能想到一年多后,僅六歲的他冠著一字并肩王的稱號,帶著一只胖胖的熊貓將京城攪得天翻地覆。
待到該走的都走了,慕輕煙這才在丫鬟的伺候下,換上了珊瑚準備的新衣,自已草草的勾了臉妝,搭著琥珀的手往正廳去見無極王楚靖與東方寅。
恭敬的給兩位貴客見了禮,又喊了一聲爺爺。
慕征嫌棄的看了一眼她臉上的妝容,便轉過頭不愿意再看。
東方寅笑吟吟的將放在手邊的一個紫檀盒子拿起來,“煙兒,你且來瞧瞧這件物什稀罕不稀罕。”將盒子遞向走來的慕輕煙,捻須而笑。
慕輕煙雙手接過,一手擎著,一手扭開了鎖,頓時笑得大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謝謝東方爺爺,您老費心了。”慕輕煙落下盒蓋,交給琥珀,彎身又行了一禮。
楚靖哼了一聲,從袖子里抽出一物,隨手甩向慕輕煙,“丫頭接好了!”
慕輕煙攏指抓在掌中,將外邊的細綢扯了幾扯展開,看了一眼又將綢布纏回去,笑語:“謝無極王爺爺厚賞,煙兒受了。”
以大家閨秀的姿態,又行了一個端莊的大禮這才罷休。
初涵親自張羅了膳食,擺了滿滿一桌子,請了三人入席,親自在旁伺候著。
楚靖幾次看向東方寅,欲言又止。
初涵理會,“喜鵲,讓人沏一盞茶我喝。”
她向三人告了罪,轉身出去了。
待她走得遠了,楚靖才開口,“慕征,我瞧著岳峻不錯,和初涵年歲也相當。”
慕征聞聽皺眉。
東方寅飲盡了杯之酒才接口,“慕兄,無極王所說的岳峻為人極忠極孝,新皇入朝后盡心輔佐,滿朝贊譽。”
“既這般好,為何不曾婚配?”慕征問他。
楚靖快語,“先時聽說是訂過了娃娃親,不想女孩家世極富;他家道中落,又在父孝之中,不得青眼,被逼著退了婚。”楚靖邊說邊觀看慕征臉色,暗暗的吞下一口口水,“后得舊人助了些銀兩入京,高中狀元后,女子家人又尋了來,他只不肯回心,鬧騰了這幾年。”
慕征將酒杯‘咚’的一聲擲在桌上,“他即有前姻未了,由著他鬧騰便是,何必又來尋我家女兒與他受苦?”
“也不過就是一出嫌貧愛富的戲罷了。如今,岳峻的娘親亦故去了,他一門心思都在朝政上,當真是難得一見的才干,萬不可錯過了。”
東方寅笑開,“慕兄莫惱,岳峻人是極好的,如將初涵配了與他,即解了他的煩惱事,又為初涵尋了樁好姻緣,他能不全心待你女兒?”稍停了一停又啟口,“況我這等人家,還怕哪個富戶來鬧不成?”
慕征擰眉,并不贊同。
楚靖急脾氣,“岳峻雖有這等不明之事纏絆,但總歸還是清白家世,也無需三房兩室,倒也安生。且他未曾娶過,如今得了初涵這等女子,怕不一心一意?”
任他二人勸說了一個下午,慕征只不點頭。
到最后還是東方寅出了主意,“明日且尋個機會,讓岳峻來給你瞧瞧,慕兄你倘若入不得眼,那也就罷了,畢竟強扭的瓜不甜。”
三人又喝了一回茶方散。
今春雨水少些,莫愁湖西南玉山獅峰上的龍井芽已在清明節前十天采摘下,制成了茶急急的送進了京中來。
一室的蘭豆香氣中,朵朵蓮心裊裊騰起,旗槍挺挺而立;于澄碧的湯色里,如嬌俏仙子,又如出水芙蓉。
一口入喉,醇厚的香氣絲滑而下,咽之余香幽韻,唇齒流芳。
慕輕煙只身立在書房的窗口往凝星湖上望去,只見湖畔的垂柳已經長得極茂,如條條絲絳在晚風中飄蕩。自已幼時親手植下的玉蘭樹已有多寶格上的梅瓶肩頸處粗細了,花期雖暮卻未落盡,仍有零星萎瓣賴在枝頭不忍與春相辭。
與湖岸相接的九曲橋上,一個粉衣少女手上隨意的拎著魚竿卻彎著身子往水中去尋自已的影子,顧盼不已。
慕輕煙忽然想起來小時候因她淘氣,自已將她丟進水中教會她游水之事。唇邊一抹笑漾開:那是哪一年的事了?或是湖邊的玉蘭剛剛種下還未見過開花?或是自已初習得天外飛仙還不會凌波微步?
歲歲年年,當真不留半分情面,就這般急匆匆又悠忽而過。自已再也不復那年的頑劣,兩個孩子都到了自已當初跌跌撞撞闖蕩江湖的年紀。他們又是何其的幸運,身前身后的這許多人,哪一個都可以為他們遮風擋雨。
爺爺有了年紀卻也算不得年邁,姑姑與哥哥皆平安,中原江山終究仍歸東楚所有。狼煙熄時,豪情未滅,歸來仍是少年。
有些傍晚的冷風從大開的窗口拂過,慕輕煙又添了畏寒的毛病。雖是春日,手腳仍舊透骨的寒涼,晚上睡下后更是不知將冰冷的手腳安放在何處。
書房的門開著,茶已殘,茶香淡去。
腳步聲咚咚跑上樓來。
“小姐小姐,魚湯來了。”玲瓏大呼小叫的嚷進門來,放下手中的托盤,笑嘻嘻的邀功,“我釣的魚哦,肚子里都是魚籽,又鮮又肥!”
琥珀跟在她身后進來,將手中一領茄花色斗篷披在慕輕煙肩上,松松的系了帶子。
“玲瓏你是越來越沒規矩了,走路沒個走路的樣子,說話沒個說話的樣子,若是養成了性兒倘或被外人瞧見了,笑話的可是水月山莊。”琥珀以一指點在玲瓏眉心,悉心的教導。
玲瓏吐了吐舌頭,嘻嘻笑著去關窗子。
慕輕煙收回目光,斜斜的看了一眼玲瓏,“以后莫要這個時節去釣魚,魚腹中若干的小魚兒都被這一碗煮了,豈不可憐?”
玲瓏似懂非懂的點頭應允。
慕輕煙就知道她沒聽懂道理,也不搭理她。
轉頭去問琥珀,“琥珀你現下住在哪處?”
琥珀臉一紅,訥訥低語,“一直都在咱們院子里,小四兒和他爹都在城外。”
慕輕煙心中嘆了一回,誰都曉得她極是護短,手心手背皆是肉。
“四九進出水月山莊確實不便,在城中買個院落也就罷了,哪里就短了這項銀子給你們使,又何必鬧得這樣分離?”
琥珀臉就更紅了,低著頭不肯抬起。
慕輕煙挑著眉,“明日就去看宅子,有看上的不拘大小買了來,也算得一處產業,日后還可傳家。”停得一停又想起什么來,“沈雋也該請個先生教誨,讓小四兒一同上學。”
琥珀感激的一一應下了。
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慕輕煙看著窗外黑盡的夜色往外就走。走了兩步忽然停下,回頭吩咐玲瓏,“將這書房的燈點上一夜,仔細看顧著,若誰問起,只說我睡下了。”
初涵在前,慕輕煙尋了半晌也不見兩個孩子,便伸一臂扶著玉染晴往瀾煙閣而去。
剛進院門,瞬間院子里跪倒一片。
急忙下了一方又親自煎了藥給玉染晴服下,這才安些心,復又上床,只抱著再不敢鬧她,心里這才激狂起來。這幾年偶爾往來紫竹林,玉染晴皆相伴左右,每一次見她對沈雋與左凝的喜愛也不禁難過,可越是急偏又不得。
姑姑不知私下里塞了多少偏方給他,他只不敢拿給玉染晴,怕她一時想不開心里存了病,到得那時后悔也就晚了。
初涵因也有此顧慮,所以不敢直接給玉染晴說。
慕征眉頭挑盡,頗有些無奈。
“快請!”自已立起身往內室而去。
喜鵲與鴛鴦忙隨著他進去,換下了身上的衣裳。將一件新裁的石青緙絲錦袍與他穿戴起來,重新梳洗了才又出來見客。
殘影抱著沈雋一騎相隨在側,走走停停往京城而回。
慕輕煙一身錦衣華服,沿途吃用盡都撿些好的,算不得多招搖,卻也決計算不得收斂。她有意帶著兩個孩子沿途游歷,探知他們心中好奇不已的江湖,遂沿途悉心教導,不厭其煩的講解著。
快馬四五日的路程,眾人直走了半月。
還未等眾人一盞茶殘,門外便有人來報。
“老莊主,無極王與東方國公爺來了。”
玉染晴與慕輕寒大婚后四五年不見有孕,京中說三道四的人越積越多,任慕輕寒如何寬慰,玉染晴日漸憂愁。
直到年前,一日半夜醒來她直喊肚子疼。慕輕寒親自診了脈也嚇了一跳,竟不知哪時有了身孕,他深為自已前半夜的魯莽痛悔不已。
一行數人從天而降,似憑空出現在了錦官城。前一輛車上坐著慕輕煙帶著左菱,后一輛車上坐著玲瓏與琉璃,還帶著兩只半大的熊貓。
慕征雖則年邁,卻自很小便不離馬背,說什么也不肯坐車。
慕輕煙下了車,初涵抱著她哭了一回。慕輕煙一邊哄著她,一邊勸解著琥珀與珍珠止了淚,一行人迤邐著進了正廳落坐。
玉染晴大著肚子里里外外張羅著兩個孩子的院落。
慕輕煙攔了幾回也攔不住她,初涵也不忍她操勞,硬拉著坐下,“你自小與煙兒認識,她哪里就嬌貴得需你親自伺候了?老爺子最怕這些繁文俗禮,越是小心伺候越是不耐煩,你就乖乖歇著便罷。”
抵京時,繞過西門不進,特意從南門入城,直奔水月山莊。
初涵與玉染晴帶領著琥珀、珍珠及喜鵲和鴛鴦早在二門處等了許久,見殘影的馬來,便又有許多人迎出來。
三月下旬,錦官城。
錦官城從前也算是安家的地盤,幾十年來安信樓一直雄踞于此,楚璃稱帝后安家才全數遷至京城,但祖宅祖產仍在。
游龍信閣在此城設下的埋伏絕不會比京城少,但凡有個風吹草動,一絲也不會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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